他向後鬆鬆靠在椅子裡,一隻手臂搭在扶手上,託著那杯茶,指尖緩緩輕轉:“倘若花船之上的一枝雪,並非真正的一枝雪,那麼,她的困境便也解了。”
“你是說……鳶二?你要讓鳶二戴上假面,代替嫂子,成為一枝雪?”
他頷首:“不僅是花船,這三個月的一枝雪,都是鳶二受我——寧安司的幕後掌權人之意,禍她名聲。”
溪客盯著他垂下的雙目:“為何毀她名聲?”
“將月亮踩進泥裡。逼她不得不嫁給我這個齷齪小人,受我蔭蔽。”
他正視著溪客:
“這,就是將軍之死的真相。”
溪客接下:“所以,你的第四步是,借江湖小報的暗探之手在民間放出先前掃雪者的爆料。真正的一枝雪被你囚禁在寧安司受盡酷刑,三月來半步不得出,更無法行兇。你既是幕後掌權人,我便不過是這些年來替你擋箭的靶子。如此,妹奪兄妻的謠言不攻自破,我與嫂子,皆完成洗白。”
溪客的心跳得飛快,簡短地總結:“所以,這三個月的故事是:
“寧安司司主師硯看上了定遠將軍的未婚妻,將她擄來寧安司關押三個月,她寧死不肯。故而你派鳶二假冒她行事,敗壞她的名聲,讓她在江湖之上再無活路,更是以求讓定遠將軍主動放棄妖女之名的未婚妻。誰料定遠將軍至死不渝,接到訊息趕赴明月宴花船尋妻。鳶二假扮成一枝雪劈船殺人,將軍落水身亡,一枝雪為各門派圍剿。殺夫奪妻,你把她逼上了絕路,她只能任你宰割。”
他放下見底的茶杯:“大致如此。”
他邊說邊想:“還可以再加工加工,再陸陸續續放點兒深挖的老料。譬如,我與她白水城城牆上一戰之事。可以對外透露,我正是因此一戰鐘情,可她卻另覓夫婿,我生起妒心。城牆一戰,江湖上多多少少透出了些風聲,挑個好時機放出來,可信度更高。”
溪客追問:“可你為何這樣做?嫂子只餘十三個月的性命,安安生生的,不好嗎?”
“我找到她的藥了,在喬玉書手裡。”
“她服下解藥後,就會記起一切。那時,她一定會闖上絕雲派,救回師兄。我得為她鋪路啊。”
“我要她活,堂堂正正地活,清清白白地活,要她回到她的戰場。”
“要她恨我,要她愛我。要她離開我,卻忘不掉我。”
“她可以殺了我,但我要她永遠揹著定遠將軍之妻的名號。如此,將來行走江湖,多少會有人念著我昔日擊退大涼報國之功,對她照應著些。”
“一個受盡酷刑也不肯低頭的女子,對夫君忠貞的女子,還是當年俠義無雙的趙清越遺孤。裘海升便是知曉內裡關竅,知道只有一個一枝雪,可他再說破天去,他也無法堂而皇之,煽動黑白兩道與她作對。”
溪客勾動唇角,自胸膛裡呵出一聲:“瘋狗。”
“當初,你說她只喜歡你做光風霽月的大將軍,你舍下司主之位,去做幹幹淨淨的李焉識。你做到了,雖然很難。”
“如今還是為了她,你連一刀一劍砍來的將軍之位也不要了,把自己弄得那樣不堪,卑微。自墮地獄,還要來為我效犬馬。”
“李焉識,你腦子裡長瘤子了?還是瘤子把腦子鳩佔鵲巢了?”
“你何曾如此!大不了殺上絕雲派拼個你死我活。”
他容色沉靜,凝視著書案對面的義妹:“便是不做手段幹淨的將軍,我也想做一個手段幹淨的人。她受此飛來橫禍是我之過,你就當我是贖罪便好。”
他忽而彎起眉眼一笑:“況且,這也絕非一步爛棋。我心裡有數的。”
“死戀愛腦!”
他提起茶壺,手上一輕,已然空了,便擱下:“隨你怎樣說都好,我答應過她,我這輩子也只活三個字,梁驚雪。”
溪客起伏的胸膛平息,目光瞥向一側:“被你這種瘋狗喜歡,真是她的不幸。”
他輕笑一聲:“她也愛罵我是狗,什麼品種花色的都罵過,比你具體。”
溪客心道:這你也要比,她紮你一刀是不是也比別人紮得出血多?扇你一巴掌是不是還要轉過另一邊,讓她扇個對稱?神經。
溪客揚眉,深邃的雙目冷光浮動,亦是向後一靠:“大情種,你如何糟踐折騰你自己我管不著,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就一點,別把寧安司全司拖下水。”
“在下明白,司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