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吃什麼喝什麼,臨走前姐姐給了她多少新奇的小玩意兒,漂亮的衣裳簪花。阿離姐還給她裝了一整個箱子的話本子,據說是她這些年的私藏,不少還是絕版。
全無煩惱,毫無憂慮。
他雙目黯淡,大腦空空,想起臨行前梁父對他叮囑的話。
他說,倘若有朝一日,他真惱了她的痴傻,厭棄了她的愚笨,別叫她曉得,做爹孃的自會尋個由頭,做一場戲,來接。她打小就機靈,誰的臉色變了,不高興了,她都看得出來。
他雙目失神渙散,空望她踢踏著足上緗色的繡鞋,整個人隨馬車一道顛簸。
他像一尊風化了的石像,每顛簸一次,他便剝落一層。一層斑駁複一層墜落,剝到最後,只餘下一顆發燙的心,袒露無遺。
像被逼上危崖,前狼後虎,足下萬丈深淵。
掃雪人不盡的追殺,蕭影的命懸一線,絕雲派為首的正道絞殺,忘寒毒的侵染,池家村慘案真相疊上那段冰封記憶的消融……
重重疊加,她當真受得住嗎?
尤其是那段記憶。一旦蘇醒,她昔日有多少愛意,走過這道長廊,便會被扭曲成多少恨意。
她勇敢追求的愛,原來不過是他一場欲擒故縱的遊戲。
睜開眼,並非噩夢蘇醒,而是墜入新一輪的遊戲。更高階的陷阱。
倘若說在白水城牆上一戰,記憶遺失前,他對她的追逐,是以權力,詭計踐踏,撥弄她。
那麼在記憶遺失,夢粱重遇後,他在無數次推拉中,引導她一步步踏入泥潭,深陷其中,看她甘心沉淪無法自拔,再佔有她。便是以心術攻佔,玩弄她。
這場遊戲,她從未逃離。
無論他如何辯解,說得有多天花亂墜,有多少苦衷與不得已都好。
她與他從前是仇敵,他死死隱瞞了。
他騙了她,這是不刊的事實。
他最終沒有拒絕她的熱烈。
她察覺出過,也一次次給過他機會,可他選擇了緘默。
唯這一點,足以將他判上死刑。
她只要一想起那段恨,再想起自己對他無數次同生共死的表白,想起那些親密無間的日夜,想起曾為他向蕭影拔劍,還有在眾人面前,那樣自傲地將“定遠將軍之妻梁驚雪”宣之於口。
他是她的仇敵。
嘲笑,自憐,怨恨,還有無法剋制的愛,她不得不直視的心,無數雙手會從四面八方將她撕裂。
明明是秋日,此刻他卻生出一身冷汗。
他頭一次好希望,她一點兒也不愛自己,從來沒愛過自己。被玩弄的,一直都是李焉識。這樣,她就不會痛了。
他掀開簾子朝外張望,再過一個轉彎,便是夢粱與青州的界碑了。
他沒有時間了。
他側過臉,目光垂落她的面頰。她見他的雙目轉向自己,便傻呵呵一笑,更加緊地環著他的脖頸,親暱蹭蹭。
她忽而開口,滿眼期待:“阿焉哥哥,將軍府好玩兒不?會有人陪阿驚玩嗎?以後阿驚還能出將軍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