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桅杆斷口處止了步子,緩緩蹲下身,拾起墜落的彎刀,果然,斷口之處近半切口齊整,非彎刀插入所致。
是人為的。
她睜著茫然的漆黑雙目,緩緩地眨了眨。咯咯地笑了起來,冷冷的陰陰的,繼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放肆,悲壯。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天真,還是嘲笑對家的陰險或是心機。
被風石散入主的大腦無法思索,只有情緒噴薄。
船稍穩了些,耳畔廝殺聲再起,戰局轟轟烈烈又開。兵刃相接,一片悽厲慘叫。
圓月孤悽冷照,湖面漸漸起了風,蘆花自渚灘邊疏疏落落飛來,像雪。
她木然抬起手,一朵潔白柔軟的蘆花黏在她手心的血漬之上,她緩緩將手湊近了臉龐,繾綣地輕蹭了蹭。
蘆花是軟的,純白的,沾了血,也是。
她緩緩站起身,踏著淋漓血漬,一劍一劍砍開眼前的人障,一步一步邁向已然躲至船艙方向,匿於弟子身後的裘海升夫婦,左手掂著那把彎刀,目光鎖死。
血紅的雙目,幽黑的瞳仁,一身慘紅的女子呸出一口血,斷斷續續,將話機械地擠出口,幾近一字一頓:
“長空劍,不是我爹孃唯一的遺物,我才是。”
“要我的命。”
“做夢!”
腕上發力,彎刀如陀螺般旋轉著飛去。竟如長了眼睛,繞過裘海升身前持劍格擋的弟子,繞過飛簷,似血滴子一般,迴旋一圈直沖裘海升頭顱而來。
裘海升雖受傷,卻眼疾手快,忽拉起身邊一名弟子擋下,那弟子什麼也沒看清,頭顱便墜在地上,骨碌碌滾遠了,做了彎刀下的替死鬼。
裘海升驚魂未定,只覺好大一陣朔朔劍風撲面而來,抬目只見她已然瞬間躍至眼前,雙目血紅,長空劍映著圓月冷光,自頭頂劈將而來!
數道流矢猝然自船尾飛射而來,是小舟上潛藏的掃雪人支援而來。
她殺意已決,任由箭矢攻來。
七八道箭矢破空刺來,一靠近她的劍氣便被震開,裘海升功力極深,拼著經脈斷裂的右手,竭盡畢生修為,雙掌向前拍出一道渾厚之氣,將自己反震回船艙之內,他自艙外骨碌碌滾到賭桌之前,吐出一大口鮮血,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與此同時,艙門炸裂,亭閣塌落,裘海升耳畔賓客尖叫聲一片。
裘海升仰頭看向船艙內紛紛退散,朝角落和艙尾躲去的賓客,惶恐不安。他無法確定自己那位妻子是否會來營救。
妖女的劍法,很怪。雖招招式式都出自絕雲派,可在她的手裡,並無既定章法,誰也猜不到她下一招是什麼。
不似是她出招,而是,她便是劍招。
人劍合一,人術合一。
縱是他的師兄承鶴今日來此,也未必有全足把握。
噔……噔……噔……
是梁驚雪,無視外頭不敢再阻攔的絕雲派弟子,踏著木梯,一步一步踏入艙內。
裘海升朝後縮,她朝裡走。
他拖出一長灘血漬,她滴答著一地血珠。
看見桌上的賭局,她嘴角扯起僵硬的笑,朝腰間摸了摸。
忘帶銀子了。
她的意識早已墜落火海,此刻僅憑直覺行事。
她抬手,長劍指向尚未離去的賓客,面無表情:“走。”
賓客後知後覺四散逃去,大氣兒也不敢出。
繼而長空劍高高舉起,銳利劍刃閃爍著燭光,瞄準裘海升的胸膛。
“且慢!”
前後一片腳步聲逼近,方才逃向船尾的賓客此刻又被趕回了船艙內,尖叫一片。
暗中靠近的十幾乘小舟船客終於現身。一大群持箭掃雪人前後夾擊,將此處團團圍住,艙外又是一片打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