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行了一禮,容色沉靜,謙恭有禮溫聲道:“我自然知曉,還請伯父取出契書再商後話。”
待梁父不情願地取出契書,兩張完好泛黃的紙攤開在桌上並排放著,角落按下的指印依舊鮮紅,看得出皆是妥善儲存的。
大堂裡燈火通明,黃色的暖光將這兩張契書,一字一句照得清清楚楚。
舊事浮現在眾人眼中。
戴黔看著梁驚雪,眼中劃過無限遺憾,卻依舊溫和帶了笑意,道:“我今日,是來解除婚約的。”
“她與李將軍兩情相悅,我願意成人之美。這樣一張契書,終究會是她心底硌著的石頭,不若廢了,皆大歡喜。”
她凝視戴黔良久,最終微微頷首,道了一句:“多謝。”
今日之事,雖早已在信中約定好,可真置身於此,看著他勉強的笑,親耳聽他說出,她還是心有愧疚。
他拿起兩張疊起的契書,亦是凝望著她,輕聲道:“那我撕了。”
伴隨著舊紙撕開的刺啦脆響,所有人心裡都鬆了口氣。
待眾人寒暄客套,拉完家常,她送戴黔和師父們出門,戴黔站定在鏢局大門外,道:“別送了,李將軍定然又在瞪著我了。我早已釋懷,你不必憂心。”
她倚著大門,雙手抱在胸前打趣兒道:“我可不是憂心你,而是咱們商量好的,鏢局生意的事兒,你可別忘了。”
“在洛京合夥開鏢局分店這事兒?我答應你了,自然不會忘。你千萬別愧疚啊,我可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不是看在人的面子上。有賺錢的買賣,我自然是不會落下的。”
“多謝,今後我若不在,勞煩你多照應著些。”她抱了一拳,深深一躬。
他凝望著她的雙目,不知為何看出幾分道不明的哀傷來。他拱手回了一禮,便踏著石板上泠泠月色,披一身清輝而去,邊走邊高揚吟道:“送君千裡,終須一別,就此別過。”
望著熟悉的石板路上他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九歲那年,他舉家搬遷洛京時。
她站在鏢局的大門前,看他坐在馬車裡,頭伸出窗外朝著自己不住揮手,朝著自己反反複複呼喊:
“梁姐!等我回來,一定會回來娶你。”
她那時是不懂的,只是揮著手臂告別,吃著糖葫蘆,任憑浩浩蕩蕩的馬車隊消失在白鵝街的盡頭。
她想,她好像欠他些什麼。
欠他……一句回應。
她追出兩步,雙手攏在口邊,呼喊道:“二呆子,莫愁前路,無——知——己!”
夜深蟲吟,月光寂靜。她在如水月華下站了許久,待她回眸踏回鏢局大門,大堂內眾人皆已散去。
李焉識一直站在紅柱下,見她步入,便迎著她的目光走來她身邊,問道:“你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做這樣一場戲,這樣著急撮合你二姐與柳葉,是為了什麼?水到渠成之時自會互明心意。”
她未來得及收拾情緒,只遮掩道:“我……我愛當紅娘。我還得過感動青州十佳好媒婆獎呢。”
李焉識一笑:“走吧梁大紅娘,我送你回房休息。”
她推開他的手,垂著頭道:“你回去休息吧,我酒有些多了,想去後院散散酒。”
別過李焉識,她鬼鬼祟祟行至後院那處薔薇架下,攀援又垂落的細軟枝條在風中微微搖晃,一地殘紅,風送暖香。
柳葉在那處已然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