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長歡閣看見的場景,想到就惡心反胃的畫面,那些醜惡的事情,他不想對她說,更不敢對她做。從前,他每每吻到不能自拔,氣血沖上大腦,都只覺是對她的褻瀆,痛恨自己汙穢不堪。
“你不來?我來。”她見他這副模樣,便壯著膽子,強行抱著他翻了過來。
“嘶……”她眉頭蹙起。
清冷而幽藍的泠泠月光透過窗欞簡樸的雕花,投射在她跪坐著的白皙身軀之上。
待緩了些許,她摘下那枚素銀竹簪擱在一邊,長長的烏發披散垂落,或直到腰間,或垂在胸口,朦朦朧朧地透出起伏,若隱若現。透過窗欞的縫隙,幽幽的涼風打著卷兒微微吹起她的碎發,輕輕吹拂擺動。
她就這樣不著寸縷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冷藍的月光勾勒出她半邊身體的輪廓,在牆上落下投影。
周遭靜謐,只餘窗外細雨打芭蕉的沙沙聲,李焉識靜靜凝望著她,只覺恍若神女。
神女,怎可被褻瀆?
她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雙手扶著他的腰玩笑道:“小兄弟,你這腹肌倒是還不錯。平時怎麼練的,教教我?”
一開口,濾鏡稀碎。
“阿驚,不,不鬧。”
他的手不知擺向何處,要攥緊什麼,此刻有些無措,眉頭向心擰著,揚起下頜,清晰可見的喉結滾動著,幾近是半央求道。
她並沒有回應,而是閉上了眼睛去感受起伏之間深深淺淺微妙的變幻,彷彿全身上下的感官通道皆關閉,只餘下那一處。
她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原來就是為了找尋這種感覺而去刺激繁衍,原來兩個人身體的共鳴是這種感覺。可為什麼一定要有那一層東西呢?為什麼男人沒有呢?痛死了,真不公平!不過,這比捱了一刀,或是摔斷了骨頭,總歸還是輕些。
她又想,李焉識為何這樣恐懼這種事兒呢,為什麼又覺得自己會討厭呢?至少目前感覺……還不錯。就是有些累。
正是清明後,晚風微涼,吹斜了連綿雨絲。夜雨中的芭蕉正是新葉初展時,落在窗欞上的灰色剪影,隨她的投影一道往複搖晃。
夢粱城臨近青州城,唯獨隔了一片稠密的深林,氣候相近。往返於兩地走鏢的新手,很容易適應互相的節奏。
今夜,細雨潤濕來往於夢粱與青州之間的通道,不消多時,被鏢車軲轆壓實的土地便逐漸泥濘,濺起泥點子來。
一年四季,周而複始,自離開白水,孤身十幾年的他從未想過還能與她共度春秋,共享冬夏。
淋過春季綿軟暖膩的細雨,夏季驟然而降,來勢兇猛的暴雨淋漓,秋季將斷未斷的暫且止歇,直至冬季,細碎的白雪紛紛落地。異鄉之人行在路上,總有未曾離家的溫暖恍惚。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家了。
夢粱的春雨不似夏季那般驟然暴雨如注,即便再猛烈,也不過是雨絲成線,拉扯不捨分離。最終拍打在芭蕉青嫩新葉之上,於低窪處彙成一灘,再隨著葉脈流去。
她腿傷未愈之時,常搬個長凳來,揉著貍子柔軟的皮毛在門前坐著,對著這幾株方冒出嫩芽的芭蕉發呆神傷。想起曾聽他吟過的那句“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東風各自愁”來。
如今,不消半月,窗畔已然是丁香吐蕊,芭蕉抽葉,幾扇新葉大大開合舒展。
她的背後與胸口,脖頸皆微微出了一層薄汗,沾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發絲,李焉識盡可能壓抑著喘動的氣息,望著她擺動的發絲和微微泛紅的臉頰,憂心忡忡地開口問道:“阿驚,你真的,真沒事嗎?”
“閉嘴,慢……慢慢感受。”她依舊是閉著眼睛,掩蓋不住細碎雜亂的氣息,卻盡可能完整地答道。
他輕輕嗯了一聲,便也緊合上了眼睫,試圖拋卻一切雜念,只如她所說慢慢感受。
那些片段與畫面卻像鬼魅一般在眼前閃過,那些無辜的哭喊,厭惡卻不得不逢迎的笑聲,那些強迫的嘶吼在他的耳邊彷彿要炸開一般。他的眼前滾動顫抖的,咆哮著的,滿滿的都是吃人二字。
可漸漸地,這些狂躁的聲音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柔軟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安撫。雖聽不清,卻緩緩的,綿綿的,如沙沙細雨,於芭蕉嬌嫩的葉片之上聚成流水,沖刷走那些不安與恐懼。
他要謝今夜的這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