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想回去,回到火光沖天的那日之前。
倘若一切都不曾發生,他會牽著她的手,陪她長大。陪她一起趟過小溪,一起藏在田埂下偷挖紅薯,一起穿過棕色的棉花田,一起玩泥巴。他會親手捏出她每一歲不同的泥像,他會手把手教她習武,他會揹著小小的她,看遍淩雲山的歲歲年年。
風壓彎山野茂盛的葦草,她就在另一頭跑著,笑著,招著手,喚他阿焉哥哥。
她的每一天,她的所有情緒,他都想完完整整地擁有。
他不想做將軍,做司主,什麼好人壞人忠臣奸臣庸臣他都不想做。他只想做她的夫君,在她願意的年紀,娶她回家,陪她過完平淡閑適的一生,走完所有前途未蔔的路。
“你怎麼總是親我額頭這道疤?”她仰著頭,捏住了他的嘴唇。
這道疤痕正是正月初一,他作為師硯離開她那日,磕在臺階上所留。
他看著那道淺白色,隱入發間淡淡的傷疤,道:“因為,我想替你承受你的苦痛。”
“不就一道疤嗎?這麼放在心上?我都忘了怎麼磕的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與她也不過就這一兩個時辰的時間了。自己與她的廝守只能留在這個深坑裡,更走不出這片林子。
他死死地記得與蕭影的約定,更記得她揭下面具後的怨恨。
他不想再看見她碾碎那顆藥。
“阿驚,痛苦地活,快樂地死。你會選哪一樣?”他抱著她,心底掠過一道涼意。
她不知道他為何忽然這樣說,卻也認真思考:“我自然會是痛並快樂地活,在意料之外死。就像此刻,墜坑是場意外,而在墜坑之前,我拿著你這枚平安符,你的愛讓我痛並快樂。”
他望著她從懷裡取出這枚平安符,看向自己的眼睛閃著光,心中一陣抽痛,再吻了吻她的額角,輕聲地道了句抱歉。
“其實……也不是意外,”她小聲地在他懷裡道,“我是故意掉進來的,不過我真的沒想到這坑這麼深,還這麼惡心,這黏不拉嘰,滑不溜秋的到底是什麼啊?”
他愣了一瞬,心底更是湧起痠痛。
她接著小聲道:“你會不會怪我,萬一咱們真的出不去。”
他更加緊地摟著,微笑道:“不會,若出不去,反倒成全。我寧願與你,化白骨,做蝴蝶,哪怕,朝生暮死。朝暮之間,廝守就好。”
“好餓啊,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包袱還在木屋裡。”
她不大習慣聽他說這些情話,她覺著有些突兀,她並不理解,故而沒有接茬,而是揉著自己的肚子。
聽及“吃”這一字,他的思緒又回到了昨日。八方派乃是以吃開派,武學分為八大派系,這回遭遇的應當是麵食派系的長老。
麵食派系最出名的功法便是那兩道白綢。據說是從舞撈面之中汲取的靈感,化為武學招式,昨日是頭一回遇著,果然不可小覷。
只是,寧安司最近為何會去找八方派的麻煩?
她拍了拍他的手:“你會做飯嗎?”
他思緒回籠,點點頭:“會一點,熬個粥,蒸個米飯,隨便炒兩個小菜,還是會的。”
她躺著,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有點賭氣:“那你比我好,我什麼都不會,我爹不肯教我。”
“你爹?”這是他頭一回聽她主動提及家人。
“我爹做飯可厲害了,我娘只有一道紅燒肉做得好,還是我爹教的。可我爹偏不肯教我,只要他出遠門兒,家裡的菜吃著都不香。”她越說反而還越噘起了嘴。
他道:“有些時候,這不會比會是要幸福的。”
她靠在他的懷裡許久,看日頭漸漸爬至頂,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開:“我去試試幹了沒。”
他沒有鬆手,而是依舊維持著那副姿勢,雙目迷茫,緩緩地道:“昨日下了一整日的雨,沒有那麼快。”
“我去試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