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矯健,足下生風。起先應對得還算遊刃有餘,可對方人多勢眾,白綢更是不要錢一般自四面八方襲來。
一道自身後猝然突襲,他抽劍,方一劃破眼前一道,接下來的便同時輕易地纏上他的四肢軀幹,柔柔的,卻裹得緊緊的,勒得死死的,扯得他不得動彈,卸去他所有掙脫的剛力。
如同撞入蛛網,被捕的蟲蠅,黏住了,越動越纏。
一道擊來,繞過他的脖頸,蒙上他的頭顱。
悶痛傳遍四肢百骸,他幾近無法呼吸,雙目漸渙散,耳畔的聲音也漸漸模糊了。
“沒想到,我李焉識……死得……好隨意啊。”
刺啦一聲,長劍劃破重重白綢。
來人手中扯著白綢一端,踹了一腳,他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兒,才將白綢一圈圈甩脫落地。
他轉得頭昏腦漲,扶著腦袋跌撞進她持劍的臂彎裡,一柄泛黃的油紙傘倏然撐起在頭頂。
幽暗雨林,寂寥風聲。啪嗒啪嗒的雨珠拍打過寬大的枝葉,再度啪嗒在傘面,同澎湃的心潮一道落在耳畔,反複回蕩。
如此英雌救美的動人場景,他半靠在她懷裡,緩緩睜開眼睛,掀開那雙黑壓壓,濕漉漉的睫毛,望見的卻是她滿臉的嫌棄。
“雨愈發大了,你將傘丟在那兒做什麼?還惹了群五花肥牛?”
不等他回答,領頭的紅白衣之人便道:“嗬,堂堂司主,竟要一小女子來救,真是可笑。”
她聞此很是不樂意,卻並未替他出手,而是解下鬆垮掛於腰間的那把破傘遞給他。
他意識到自己與她不妥的貼近後,接過傘便向一旁挪了挪。
他的幅度並不大,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心裡有些不舒服,便大撤了兩步道:“我就一路人,各位大佬,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打死算完,別跟他客氣。不幹我事,我先溜了。”
她當即飛似的遁逃,撐著傘,頭也不回。林子實在昏暗,傘面更是遮擋視線,她只顧埋頭逃跑,足下松軟的枯葉卻是瞬間一空。
“啊!”她踩中了陷阱,猝然隨著枯葉一道墜落。
他的一句“阿驚”和淩雲縱一道躍至她身邊,框住她的身軀,淩空橫蹬上深坑的坑壁。
坑壁濕滑異常,他始料未及,足下一個滑脫開來,滯空的失重感傳遍全身,他無暇多思,更無暇恐慌,只是翻轉,將她朝上緊緊扣在懷裡。
那一招的失足,反蹬得他重重摔落坑底,唯覺耳畔重響,頭疼欲裂,連叫也來不及叫一聲,便瞬間昏迷。
她摔在他的胸膛之上,腦瓜子嗡嗡的,哎呦了好幾聲才扶著地站起身來。
略打量過四周,她心中暗罵一句失策,又捨命陪君子了。無暇顧及地上昏迷之人,拔劍狠厲望向坑外圍來的幾人。
“不必瞪著我,有本事你倒是上來。”為首之人冷聲道。
“有本事你下來啊!”她跳了一跳,劍指那人。
為首的冷冷笑道:“我為他這一招淩雲縱特地準備的坑,悉心準備的塗料,我為何要下來?”
“塗料?”她好奇地摸了摸坑壁,果然是濕滑無比,甚至還有些黏手。她半蹲下身,很是嫌棄地在昏迷不醒之人衣衫上擦了擦。
“你們為什麼同他過不去!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
“那便要問問他自己。他這一生,可曾行過善事?”
“你少汙衊構陷。你只說,今日非要置人於死地嗎?”
“自然,”為首之人微微一笑,又望了望深坑底的二人,對著身側幾人道,“只是不能親自手刃,未免遺憾。不過,這樣慢慢在絕望裡死掉,也勉強能平息我八方派眾怒吧。”
她眼珠子一轉:“那你把我撈上去行不行,你跟他有仇又不是跟我有仇,別錯殺好人嘛對吧。”
為首的長者哼了一聲,落下個“你把我當傻”的表情便領著眾人離開了。
腳步聲歇,林中再無人聲。
她亦不再多言,只是撐起一旁破損的傘,自己縮去個角落,任由他躺在那兒,任由他的衣裳吸滿雨水,任由雨水再自他的身軀溢位。
更加幽暗的坑底,她呆呆地凝望著他的眼眶,盛滿了雨水,再從眼角流下,彷彿哭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