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節……傷亡那樣慘痛,他又那樣愛自己的百姓,那樣妥帖細心,知曉……也不難理解。而且似乎……他對誰都很好。
雨愈發稠密,她撐著那柄泛黃的油紙傘,踏著去歲鬆鬆的厚實枯葉,一步一上前:“你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好嗎,還是單單的,對我不好?”
這句話,他從前也質問過她。
她那時叉著腰,踮起腳,仰起頭,哼了一聲:“就針對你啊!看不出來?”
他如今,實在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猛地站起身來,卻不敢回頭,他的心暴露在這春日潮濕的雨裡打滾,沾了一身泥濘,怎好見她。
他沒有回應,她沒有再問,只是走上前兩步,站在他身側,亦為火堆撐起自己的油紙傘,細密的雨霧瞬間在她的發絲上蒙上一層霧白。
兩柄傾斜的紙傘,將這個世界阻擋在兩顆心髒之外,一邊悸動,一邊抽痛。
“你不能淋雨,會著涼。”
這是他的第一句,落下這一句,也便不再開口。
“春雨,無妨。”她微微笑道。
他沒有看她,只微微頷首,擎著傘,便轉過身去,只餘下背影。
她亦不多留戀,蹲下身去,朝著火堆裡頭,添著白蝴蝶似的紙錢。
“襄靈,別收他的。欠了他的人情,得摔好大的跟頭,可疼了。”
潮濕綿密的細雨裡,他走開了好遠,站定在昏暗的林蔭下,才敢回頭,遠遠凝望著濛濛雨霧裡,她蹲著的煙青背影。失焦之中,只覺她與這林間雨霧,融化為一體。
沙沙的雨聲,沙沙的腳步聲,他空曠的世界愈發寂寥。渙散的雙目掠過一道光,銳利的破空之聲,穿過雨霧刺向他,他的世界驟然清晰。
他撤開半步,斜側過傘,兩道牽著紅絲線的毒針堪堪劃過傘面,破開兩道軌跡。他手中使著暗勁轉動傘柄,兩根毒針順著絲線纏入傘骨,直至絞死,卡得半分不得喘息。
他分出神來,略回頭遠望,並不想驚擾火堆處神傷之人。
她與自己的故事,早已結束了。
他低聲道:“此處逼仄不便施展,還請閣下借一步說話,李某定當奉陪。”
絲線繃緊,微微顫動,談判破裂。
透過那兩道破開的縫隙,他投出銳利冷冽的目光,絲線的來向隱於林梢,看不分明。他一個旋步,驟然收傘,一手竹傘柄,一招淩雲縱,幾步登上粗壯的枝幹。
“閣下還有一次機會。”
他冷望著幾丈開外,盤踞林蔭之間,若隱若現的身影。
絲線驟然松軟,如波濤般擺動,卻裹著暗勁,傘柄自他手中滑脫,滾轉了幾圈墜落在地。他當即擒住絲線,在腕間繞將幾圈,再度繃緊。
起手之人穿梭於林,他亦步步跟緊,不多時便到了一處林蔭更深密幽暗之處。
“想殺李某的人很多,諸位,不妨先報上名來。”
那道聲音渾厚又精壯,聽著年歲不小:“殺?你若不與我為難,今日,我又怎會為難於你!”
眼前諸人皆是身著紅白相間的袍衫,他略一沉思,抬起眼眸道:“李某並未與八方派結怨,其間是否有所誤會?”
“誤會?你寧安司攪得我八方派不得安生,實在難忍!”
李焉識詫異萬分,自白水城一戰,自己已與寧安司劃清界限一月有餘,更未下達任何指令。
“果然誤會,李某與寧安司並無甚關系。”
“堂堂司主竟敢做不敢當!今日我等便要好好教訓你這個懦夫!”
他疑惑片刻,心中卻也大致理解,江湖之中,寧安司司主的身份極是隱秘,知曉之人並不多。
他如今驟然脫離,便更無人知曉這脫離是真是假,或許在他們眼裡,只當是他推出溪客當擋箭牌,詭計罷了。
兩道白綢擊來,他翻身跨過,欲擒住卻始終從指尖滑脫。
白綢靈活無比,仿若泥鰍一般,更如生了眼睛開了靈智,自己長出手腳來,七八道白綢自四面八方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