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怨恨那將自己的路走死的先夫人。雖然她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之前。
她好似活在那人陰影之下,卻從未怨恨,反而生出憐憫:那樣深的感情,生死離別之際,她會有多心痛難舍。
她有些時候也會酸酸地想,若是自己先遇見的李焉識,他應該也會愛上我吧。她不信,李焉識對她的感情,皆來自那女子的投影。
即便李焉識說得清清楚楚,說得那樣篤定,那樣狠絕,可她不是傻子。一直以來,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李焉識的愛,透過她的眼睛,亦落於她的眼睛,從不停留止步在這張臉上。
可她不想再試探了,她經不起了。她已然耗完了大半的勇氣,餘下的得撐著她走完剩下的路。
行囊利落地挎上,她擦過他的肩,微微刮過他臂彎曲起的衣料褶皺,自那處點破他身軀細密的麻木頹唐。
“阿驚!”
他自麻木中驚醒,脫口而出。
如果這是定遠將軍與他的大恩人間的最後一句,那他一定要說。
“我知道我沒資格幹涉你的任何決定,但我想跟你說,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別人過。在我心裡,你一直都只是你。”
她果然止了腳步,站定在門檻外,卻輕笑一聲。
“這是挽留我的新藉口?但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把我當成誰都無所謂。”
她一字一頓。
“我,梁驚雪,不在乎。”
他追出兩步,站在她的陰影裡,望著她發間那支竹簪,無力地垂下眼眸,空洞洞地望著足下掉了漆的門檻。
門檻……為什麼要有門檻這種東西。一檻之隔,劃分了私隱與開闊。
分明是一道天塹。
我與她,涇渭分明。
他想起從前行軍之時,立在山頭咬一口幹糧,遠遠眺望著破曉後晦暗不清的地平線。
遠處的天與地看起來那樣貼近,幾近相吻,卻不過是一場錯覺。涇渭分明,天地之間的距離何止幾萬丈?
所謂水天相接,天黏衰草,不過臆想罷了。
你我前塵緣分皆已耗盡,只夠……作為一個看客旁觀你璀璨安穩,而與我無關的一生。
他想抬足,微微屈膝,終究還是沉沉放下。
他無法抬足,他不可抬足。
“我是想挽留你,但不是想將你留在我身邊。你屬於江河湖海,屬于山林田野,屬於蒼穹宇宙,李焉識是卑劣之人,是他配不上你。”
“好,多謝。”
言罷,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啟程。
她的影子向前而去,驟然餘下整個的他,暴露在晨曦半透過陰雲的微光裡。
忽而急踏出門檻一步,他高聲追喊道: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醒!”
她終於側過頭來,笑著道:
“也許……他明天就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