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醒得這樣早過,也可以說昨夜並未安眠,故而天剛破曉,她便躺不住了,起身收拾行囊。
在她的房內有了響動片刻後,他的聲音便出現在了門外。
“你……下一步準備去哪兒?”
他聽得了喬玉書的告密,在房門前堵住了她。門並未開啟,他只是在門扉之上落下了極淺極淺的投影。
她只略一詫異,便想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廂房與他先夫人的故居只一牆之隔,他昨日便是在那裡歇下的吧。
或許是自己的動靜吵醒了他,故而他來寒暄客套兩句。畢竟,她算是他的大恩人呢。
“洛京。”
她手上的動作沒停,心緒平靜,漫不經心答道。
“你要和他一道回去?”李焉識揉了揉在階上靠酸了的腰,頭昏腦漲。
“嗯。”
“為何?他娘逼你回去的嗎?不過婚約,又非下了聘……”聽得出,他還算平靜。
“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她波瀾不驚。
“為什麼?他萬一永遠醒不過來,你難道永遠守著他嗎?”
“因為,萬一他永遠醒不過來。”
他的語氣逐漸透出幾分急躁與不爭:“你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你這不是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了嗎!”
她望向白濛濛的窗紙,看著霧一般淺灰色的輪廓,就像她從未看清的,他的真面目,他的心。
她平和淡道:“人生在世,並非只有情愛二字,還有責任。”
也不知是被風吹了一夜頭疼,還是聞此訊息枯坐了一夜心疼,他扶著額頭,撐著門扉,緩了好半天才道:
“責任?那藥也不是你下的,落水也不是你推的,昏迷不醒也並非你做的,你與他更並非結發夫妻,你對他有何責任可言?”
她加緊了手上拾掇的速度,愈發冷情:“若不是我,他不會留在夢粱;若不是我,他不會被下藥;若不是我,他不會投水。這就是我的責任。我若棄他不顧,我問心有愧。”
她沒有插上門閂,他攥緊的拳頭失手碰開門扉。咣當一聲,門扉來回相撞,落下當當幾聲便漸息了。愈響,愈靜。
屋內唯餘二人兩兩相望。
既見了,他也不多遮掩情緒了。
他踏入兩步,直視著她的漠然冰冷:“你要這樣說,那我亦有責任,若非因我,你與他不會被盯上,不會被下藥,落水,關進大牢,那我也該去洛京照顧他嗎?你我都非罪魁禍首,該盡的責任盡,你何需往自己身上攬多餘的擔子。”
“更何況,你不是要做女俠嗎?你要行俠仗義,你要行走江湖,你若去了洛京,豈不是終日被困在那四角天空裡,終日對著一個醒不來的人嗎!”
她紮好包袱,才抬起頭來對上他的慌張,雙眸與這天色一道晦暗迷濛。
她並未如他一般激動,而是緩緩道:
“我在白水時,也曾昏迷過一段時間。我在夢裡時常聽見一個人對著我說話,對著我念詩,對著我哭,對著我笑,是他喚醒了我,我更是靠著對那個人的眷戀才掙紮爬出夢來。戴黔為我淪落至此,我難道要袖手旁觀?雖然那不過是夢,但若試都不試,便斷了他爹孃的期望,我便連為人也不配了。”
“至於,行俠仗義,行走江湖,還有我未曾告知過你的尋找身世,這些未竟之事,都比不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重要。李焉識,那是個人。前些天還生龍活虎的人!”
他從未聽她提及過昏迷那段時間的心路,他以為,她不過是睡了一覺,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那些細碎日子裡,痛苦掙紮的只有自己。
原來,她都聽見了。
她在冰封之中沉睡,聞得他的呼喚,亦是自冰流之中撲騰,掙紮著奔赴。她也很想在睜開眼的剎那看見夢中之人,道一句:李焉識,這是我們的來生嗎?
她拖著濕漉漉的軀體,滴答著寒徹骨的水珠,一步一步,踏出夢來,好不容易走到了他的面前。所踏之處凝結成冰,記憶亦隨著冰,流淌凍結在了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