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焉識緩緩抬起眼睛望著義正詞嚴的顧六,嚥下一口氣,心平氣和地道:“六兒,你還是去練兵吧,嘴不會用就捐給有需要的人。”
“是。我現在就捐。”
“閉上嘴,閉上。”他蹲下身,扶著腦袋,聲音幾近有氣無力。
顧六抱拳應下,轉身而去。
腳步聲不再入耳,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坐在地上暗自偷笑之人:“起來吧,我扶你回去,別沒事兒出來招惹這個缺心眼兒。”
她反倒是急了:“真崴了,不信你自己看!”
“那我給你扛回去。”
“不要,你揹我回去。”她笑語盈盈,還帶著幾分捉弄的意味。
“來吧。”他無奈地蹲下了身。
“還有瓜子兒。”她伏在他寬闊的背脊上,指著圓凳邊的油紙袋,像個指哪兒打哪兒的指揮官。
他揹著她,她手裡的兩個油紙袋搭在他的胸前一晃一晃的,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這種熟悉的感覺叫他回想起正月初十,在淩雲山的山路長階上。她在他的背上,隨著一字一句緩緩消逝,無能為力攥痛了他的心。
不同的是,這回她的手溫熱。或許,那日蕭影已然偷偷下過解藥了。或許,這項艱巨的任務早已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戴黔。
她十六歲的花開,無論身邊是誰,哪怕孤單也罷,註定不屬於自己。
“李焉識,你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幕後黑手揪出來了嗎?”她搖晃著手裡的油紙袋,有一茬沒一茬地問著。
提及此事,他深深嘆了口氣:“我知道幕後之人是誰,他也知道我查的就是他,可證據,口供皆追溯不到他。且,另一條線也毫無進展,算是斷了。如今,有些被動了。”
“是誰啊?能透露給我聽聽嗎?若是機密便罷了。”
“正是林謙文,林知府。”
“那嘉平郡主豈不是很可憐?”
“你可憐她?豈知她又非獲利之人?”
“你有證據嗎就這般揣測?哪有女子協助自己夫君,行這般事來迫害女子的?”她拍了拍他的肩,生氣地辯駁道。
“世面見得不多,便別妄下結論。迫害與否,不在於性別,只在乎人性與利益。”
她愈發不解,眨巴眨巴眼睛回憶道:“可那日我聽她所言,她對自己的婚姻失望透頂,苦苦掙紮不得解脫,又怎會與厭惡之人狼狽為奸?”
“你以為,締結姻緣是隻看愛情的嗎?”
她很是肯定地道:“於我而言,自然如此。我若是喜歡一個人,管他是王侯還是遊俠。”
“你都說了,那是你。你不該用自己的思維去揣度別人。”他想著,終於有她聽自己來講一講道理,明一明世俗的時候了。
“嘉平郡主很受太後寵愛,說話頗有分量。她若真是厭惡他至極,自請和離也並非難事,她不願和離不過是因為既想借助林謙文背後的家族,又不願意承擔朝中民間的非議。畢竟這些年,恩愛夫妻他們一直演得很好。權貴的門第,盤根錯節,斬不斷的。”
“你以為她那日所言,是想讓我娶她嗎?我並無背景扶持,更給不了她花錢如流水的富貴日子。如你所言,她不過是想包養我,暗中茍合罷了。她,說白了,是既要又要。”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世上還有既饞人家身子,又不想給名分的好事:“那你還敢拒絕她,不怕她捏死你?”
李焉識輕巧地哼了一聲:“我怕她捏死你。冒冒失失,腿還沒好又崴了,再遇見歹人怎麼辦?”
他這話倒是引得她不解了。
“她為什麼要捏死我?就因為她覺著我是你亡妻?我又不是,我好好地活著呢。”
他悵惘地望著足下的臺階,一步一步踏在磚石之間,自言自語:“是啊,你還好好地活著呢。怎會是她呢?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有你該走的路,不該與我糾纏的。”
她並未聽出他話裡的意味,只是好奇,這位幾乎是平地而起的先夫人,鬧得滿城皆知他要守節一年的先夫人,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