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微微頷首,笑望著梁驚雪道:“那嘉平便不打擾梁姑娘休息了。”
她躺倒,被褥蒙頭,哼了一聲,誰都不想搭理。
待二人步出,李焉識對門口守著的劉副尉厲聲道:“將她那些個吃食全都搬去我房裡,一口也不許她吃。”
自她房裡出來,沒兩步二人便並排步入廊下,周遭無人,唯餘微妙的氣氛。
李焉識率先開口道:“林兄已先行回府,不若李某遣人護送郡主歸去,免叫林兄空等。”
嘉平眼眸如波,悵然道:“有什麼可回去的,我若是回去,只怕還誤了他的好事。”
李焉識沉默不語,並不想聽,更不想幹涉他家那樁腌臢事。
聽見他的沉默,她又神傷地喃喃道:“嘉平雖空有郡主的身份,可身為女子,所求不過一人之心罷了。”
“林兄與郡主乃天作之合,自洛京,至夢粱,百姓皆聞。”
她側過臉望著鎮定自若的人,鬢邊垂下的流蘇輕輕搖晃,眼神之中掠過一絲哀傷:“可若所求,並非自己的夫君,又該當如何?”
李焉識微微一笑:“郡主曾說,女子不該無父母之命便與人私定終身。李某是守禮之人,自然以為應當遵從父母之命。”
這句話他終於還給了她。
可他並未意識到,這句話於她而言有多殘忍。可這一語傷害之深也非他所能估量,因為他自小連父母之命也未曾受教過幾句。
聽罷,嘉平兀自嘲笑著自己,嘆息道:“這父母之命,便定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命,何其殘酷。”
李焉識並不望向她,而是記起那位混在菜蔬之內運出去草草埋了的侍女。
他覺著她這位貴胄的傷春悲秋有些可笑:“這手掌翻覆之間,便定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又何其殘酷?”
她並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而是緩緩將心事吐露,她並不妄想他今日便能夠將心傷的自己攬入懷中,可哪怕只是一句安撫,一句同情也好。他都能為那些個秦樓楚館的倡伎做主,如何不能共情自己?
她聲若碎玉,緩緩地道:“將軍所言,嘉平不懂。嘉平只知,即便貴為郡主,可為人之妻便要從夫,即便這夫君……齷齪不堪。”
李焉識自然知曉林謙文不是什麼忠貞貨色,但她驟然這般訴苦,他不知如何接話,也不想接話,以免她以為自己是根可以隨意攀扯來的稻草。
“李將軍或許以為我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郡主,不敢直視。故而看不見,嘉平更是苦楚可憐的普通女子,有太多不得已。”
她抬眸望著看不見一絲靛藍底色,更看不見一絲陽光垂憐的蒼穹,只是茫然的白,陰沉沉的白,像髒汙的雪。
李焉識並未動容,他瞧過太多生靈塗炭,太多悲歡離合,他以為,與那些相比,她這貴胄,不過是在為賦新詞強說愁。他無法共情,喝著人血吃著人肉,還要嫌這肉塞牙,嫌這血不夠熱,嫌這器皿不夠華貴。
“普天之下,人人各有其苦。只瞧見自己的,便會短視,終日自鎖牢籠。”
他的冷淡沉靜,他的作壁上觀叫她驟然收了心傷,言語中夾雜著羞怒:“李將軍難道真如坊市傳言那般冷漠,一個可憐的女人訴訴苦,也要被推開嗎?”
“李某是個糙人,只會舞刀弄槍,不擅口舌,若有得罪,郡主莫怪。”
她收了小女兒家的容色,端起郡主的倨傲姿態:“李將軍,你我又何需賣關子?你想要的,我自然可以給你;你不想要的,我也可以拱手相送。”
“你已與林謙文為敵,想要獨善其身怕是不能了,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李某惟願國泰民安,再無戰火。”
嘉平一陣笑聲,不知是嘲笑著他,還是嘲笑自己:“定遠將軍身為大周肱骨之臣,忠君愛國,勤謹為民自是應當。可,李焉識便不想為自己求點兒什麼嗎?”
“能夠平安度日,便再好不過。”
“只有這點兒要求嗎?”
“願與亡妻,夢中常會。”
嘉平嗬地一聲笑出了聲,繼而便是彎起雙目,彎著腰止不住地笑,那笑聲初聽如鈴鐺般悅耳,聽多了只覺彷彿在哭泣:“亡妻?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將軍打量著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