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茶不怯,站著沒挪步,待松完發髻才緩緩退出屋內。
“倒是頭一回見你這麼大的火氣。”嘉平纖手勾著頭發,回首望著夫君冷笑道。
“你是算得好,我替你把人誆來,你倒是把我的人全送了,妙啊你。”林謙文放下書冊,坐起身怒沖沖瞪著嘉平。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是嗎?我今日不料理了,你這新舊之間……顧得過來嗎?”嘉平眼眸微微帶笑,可唇邊卻是端著一抹厭惡。
“你少管我的事,我能縱著你將他們養在郊外的別苑裡已是格外大度了。你倒好,這些日子,倒讓這小子日日在我眼前晃悠?”林謙文怒不可遏,伸著手指指點點,想起那些個舞姬,很是心疼。
“林謙文,”她從妝臺前迆然起身,拿起銅盆裡濕潤的絹帕擦了擦手,“你我不過因利而合。你也,少管我的事。”
他冷哼一聲,又複躺下,仰著臉並不望向她:“好,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麼把他拿下。不過說真的,這男人有什麼區別,別苑裡頭一大把,你怎的就非得要這個?我說我不來這夢粱,洛京多好,你非是求了太後將我調來。”
“男女都一樣,得不到的,最好玩。”她將淨手的帕子狠狠擲在水盆裡,濺起一圈水花,墜在地上,透明的水珠化成了深黑,落在紅羅軟墊上的,看起來便成了深紅。
“得不到?看來你與他還有舊緣?”
她這話倒是激起林謙文的興趣。這幾年夫妻下來,他只知她同自己一般喜好尋歡作樂,倒不知她竟對此人情根深種。
“我識得他,他卻未必識得我。”嘉平回想往昔,臉上浮起一抹淡淡淺笑,卻更是悵惘。
若不是門第與家族,她又怎會嫁與林謙文。
自五年前那驚鴻一瞥,她便將那個人埋在心底,可她不想只埋在心底。她從未央求過父親什麼,只這一次,她還是輸了。
在他並不知道的一個吉時良辰,他並不認識的她,心碎地,風風光光,又草草嫁與了昏暗的未來。
為什麼女子的婚姻不能由自己做主呢?為什麼家族與門第,那般重要?重要得竟壓過一個人唯一的一生?
她蒙上眼睛,企圖對盲婚啞嫁的婚姻生活盲目地憧憬,可這註定會叫人失望。所以,他怎樣做,她便怎樣做。
他染指她的侍女,她在外頭蒐集那人的周邊。眉眼相似的,身影彷彿的,輪廓相仿的,統統拉回來。不從,便是個死。
她常常想,權力關押了她的一生,她用這權力去肆意,怎麼了?很公平。
不過,都是隔靴搔癢。誰能有那位正主更直擊人心。
這五年來,心裡的那位一直不婚不娶,連花邊緋聞都沒聽見一句,她很滿足。可當她捧起那刊偶能知曉他訊息的江湖小報,讀到他身後那所謂的“神秘女子”一句,她的心同小報一道被撕成了千片。
她要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她甚至都沒見過梁驚雪的面,便在心裡種下了痛苦仇恨的種子。
這痛苦來自羨慕,來自嫉恨,來自不甘,汲取著她的眼淚和傷痛生長。
憑什麼,我生而高貴,卻連自己的夫婿都不能選擇,憑什麼,我要做這籠中鳥,憑什麼,他會喜歡那樣卑賤粗俗的女子。
她以為,那女子的離去會叫他心傷,此時是撫慰他最好的時機。故而這份嫉恨,在今日他的決然抽離之際,達到了難以平複的頂峰。
她卻依舊心懷僥幸地想,倘若自己不是他人之妻,他是否會正眼瞧瞧自己,自己的美貌,溫婉,賢良淑德,哪裡比不過旁人?
她嫌惡地望了一眼臥榻之上酣睡的男子,眼中透出隱隱的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