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這段話說出來,覺得十分舒暢,自豪驕傲的舒暢。英柏洲充溢鄙薄的臉白了白,盯著英楊喃喃道:“你找死吧?你知道這話講出來是在找死吧?”
英楊笑了起來:“怕死誰去做共産黨?提頭過日子是家常便飯,你說我怕不怕死?”
“什麼時候的事?”英柏洲的臉更白了:“多長時間了?”
“我在法國接觸到組織。都說英家小少爺在法國待了三年,其實沒有,我在蘇俄待了三年,在工農紅軍伏龍芝軍事學院國際特訓班學習,之後回到上海,用英家拖油瓶的身份潛伏下來。”英楊坦蕩回答。
隔著寬大的書桌,英柏洲仔細打量英楊。他從沒有認真看過這個掛名弟弟,從內心深處,他厭惡韓慕雪母子,猶如厭惡陰溝裡的老鼠。
這對母子出身低賤,除了有辱英家門楣,沒有任何助益。英柏洲也研究過馬克思主義,在諸般艱澀的理論裡,他認為馬克思的階級觀念非常正確,人就是有階級的,階級決定立場,屁股決定腦袋。
所以英楊有什麼資格同他站在同一階級?他沒有英家的血統,他永遠是陰溝裡的老鼠!
然而此時,英楊臉上放出奇異的光采,彷彿因為某種使命而更改了階級。這怎麼可能?這分明不可能!
“你不怕我把你投進大牢嗎?你在嚇唬我什麼?你以為我會包庇你?”他忽然抬手拍額:“是了,你在要挾我,因為我曾經救過你!”
英柏洲說著得意起來:“我沒有看錯你!下賤是刻在骨子裡的!這是農夫與蛇的故事罷?我救了你,現在你要挾我再次幫你們做事?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起來,拿起電話掂在手裡,向英楊道:“你猜我會怕嗎?我現在就打電話,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去跟淺間三白和杜佑中講吧!”
“不必你打電話了,”英楊平靜道:“淺間三白知道我的身份。他的夫人靜子是松本組的間諜,曾經潛伏在伏龍芝,不僅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戀人。”
英柏洲撥號的手停了停,不敢相信:“戀人?”
英楊不緊不慢講了他和靜子的往事,末了道:“我已經迷途知返投奔靜子夫人了,大哥,你明白吧?”
“不要叫我大哥!”英柏洲厲聲道。
“我不叫你大哥沒用的,在淺間夫婦看來,你就是我大哥。你講什麼門楣不符身份不配,日本人聽不懂,他們只知道我娘帶著我嫁進英家十八年了!十八年!種棵樹根也有三尺深了英大少爺!”
英柏洲不說話,目光閃爍盯著英楊。
“現在靜子夫人等我交出上海情報科的名單,她知道我是念舊情的人,我說出的每個名字,她都會百分百相信,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同靜子夫人談感情,不怕淺間動怒嗎!”
“做特工完成任務最重要!你在日本待了多年,不瞭解恥文化嗎?為了任務命都能不要,夫妻之情算什麼?”
英柏洲噎了噎,沒有說話。
“大哥,我們說回正題。”英楊柔聲道:“現在靜子等我的名單呢,明天就要交給她。我有件事要你幫忙,你答應便罷,否則我只能把你的名字寫上去!”
“你!”英柏洲勃然怒道:“無賴!”
“共産黨的諜報員也是特工,”英楊笑道:“我和他們沒有不同,別同我講道德上的事,聽不懂的。”
英柏洲面色變幻,忽青忽紅。英楊微笑看著,道:“大哥,您想想藤原被刺,再想想榮寧飯店撈人,我要拖你下水很容易,你百口莫辯呀!”
英柏洲終於面色慘白,道:“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把我娘送到法國。”英楊正色道:“我還能再拖幾天,你最好明天把她和張七送到香港。等他們登上去法國的郵輪,我會在上海自裁,不拖累任何人!”
屋裡安靜下來,過了很久,英柏洲說:“我能相信你嗎?”英楊笑一笑:“你只能相信我。”英柏洲無言以對,只得道:“我答應你,明天把你娘送到香港,盡快安排她去法國。”
“時間緊迫,你最好快一點。我在這世上別無牽掛,只有一個老孃,為了她,我什麼都做的出來。”
英楊淡然說罷,起身道:“大少爺晚安,等你明天的安排。”他走到門口時,聽見英柏洲在身後說:“你已經是英家小少爺了,吃喝不愁,為什麼要幹八路?”
“我不是英家小少爺,我就是個沒爹的窮小子。”英楊回過身,抄著褲兜坦然道:“但我希望,像我這樣的窮小子也能堂堂正正活著,不必看你們這些少爺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