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不放心?”靜子笑起來:“這裡是中國,你以為是俄國嗎?”
“我怕英楊傷害你,”山口雲造沉著臉說:“他曾經傷害過你,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
“不!人是會變的。”靜子露出自信的笑容:“曾經寧為玉碎的英楊沒有了,他現在知道折腰了。”
山口沉默數秒,殺風景道:“請恕我直言,他的妥協是為了金靈!”
靜子美麗的臉閃過瞬間猙獰,她立即說:“我討厭金靈這個名字,聽著像妖怪!”
“姐姐!請你面對現實!”
“現實是他心裡留著我的位置!”靜子急迫道:“我現在是靜子夫人!有個金靈在又怎樣?難道要我丟掉淺間去嫁給他!”
她說罷平複情緒,輕嘆一聲道:“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我沒有退路,如果沒有功勞相抵,爸媽會被松本組永久關押!”
“英楊……可以提供什麼機會呢?”
“有了他,我可以把上海地下黨全盤拔出。這個功勞能抵掉我的過失吧!”
“英楊真肯配合嗎?”山口懇切道:“你不要忘了,當初在伏龍芝,如果不是英楊的檢舉,鬆口組不會關押爸媽!姐姐!是淺間救了你!你該感謝該依靠的應該是淺間啊!”
“不要再提淺間了!他只是松本組的棋子!說什麼來救我,不過是用爸媽做人質把我撈出來繼續做事!淺間這個雜種,他痛恨女人,他只會用我發洩痛恨!”靜子眼中迸出仇恨的光:“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在救出爸媽以後,我一定要殺了他!”
山口不敢再說了,屋裡安靜下來。良久,靜子輕聲問:“你猜英楊現在在做什麼?”
山口答不上。靜子微笑著,舒展著眼波說:“我猜他在哄那個女學生。”
“金靈畢業多年,她現在是美術老師。”
“我知道!”靜子高傲的說。她腦海裡閃過微藍穿著白色網球裙亭亭而立的身影,用母語輕蔑道:“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傍晚時分,英楊走出夾竹桃公寓,回到英家。張七等在家裡,向他彙報金老師直接去鎮江了。英楊聽了鬆口氣,無論如何微藍離開上海了。
他這時候才覺得脫力,心底的累一層層湧上來,潮水般來回沖刷。等回到屋裡,英楊把接觸過靜子的衣裳剝掉,團一團塞進字紙簍,直接去沖澡。
熱水當頭淋下來,逐漸消融靜子留下的徹骨冰寒。她是個活人,分明有溫度的,不知怎麼那麼陰那麼涼,練過寒冰掌似的,碰到就要寒毒發作。
洗完澡,英楊倒在床上,一整天的事在腦子裡跑個不休,一會兒是微藍潔白的網球裙,一會兒是靜子嬌媚的笑臉,恍惚之間他又回到夾竹桃公寓了,門開了,微藍帶著硝煙味進來,她漂亮的臉瞬間蒼白,從驚愕到平靜或許只用了0.1秒。
講到情緒管理,誰能比得過魏書記呢?
可是英楊的心被這0.1秒挖空了。微藍應該安全了,他的擔憂也真正開始了,微藍會誤會罷?肯定要誤會吧!
琅琊山上醉翁亭,終究不過空許約。
英楊再也躺不住,他站起來在屋裡轉了兩圈,卻不知該做什麼,於是換了衣服下樓。阿芬叫他吃飯了,英楊沒有搭理,路過餐室時,他彷彿看見英柏洲坐在那裡。
什麼風能把他刮回家吃飯?
英楊無暇他顧,駕車離開英家,總之無處可去,他慣性開車,竟到了彙民中學。天黑了,滿天的星光,穿過煤渣跑道時,英楊想起那個春天的夜晚,微藍追在身後喚道:“英楊,你等一等!”
他於是站住了,回身去望,四下無人。
英楊接著向前走,很快到了教工宿舍。花壇裡,梔子凋謝殆盡,它們潔白芳香,然而花期太短了。
微藍的屋黑著燈。英楊掏出萬能鑰匙擰開形同虛設的鎖,月光從窗外投進來,在水泥地上畫著一塊塊小格子。英楊站了一會兒,拿走了微藍的畫。
他夾著畫回到家,上樓進屋反鎖房門。這副“草原”完全成形了,一望無際的草場,靜默起伏的遠山。英楊用手指一寸寸拂著,這或許是微藍留給他的唯一。
可他很快發現右側的草原彷彿高些。英楊對著燈仔細察看,找出裁信的竹刀,小心剝去油彩。綠色的草原逐漸脫落,露出一個人來,她穿著灰色的破爛軍裝,兩條辮子折在耳後,側臉望向草原,她的帽子上,有赤紅端正的五角星。
畫中人身側提著小字:白司脫路中亞銀行,89號。
英楊想,這是微藍的逃生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