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喲,那要等到芝麻變成化石了,只怕也輪不到你!”馮其保驚道:“芝麻出上海要弄批條的!”
“馮處長,我頭回搞投機生意,不曉得批條到哪裡弄?”
馮其保擺出萬事通的派頭:“你大哥就管這批條。不過他不方便出面的!會被人批公私不分!這麼樣,內部政運輸處處長管翔同我有幾分交情,我給寫個條子,你去找他想辦法。”
英楊連聲感謝,馮其保進書房寫張條子,用信封裝好遞給英楊,又道:“管處長能幫到哪一步我不好說,總之想想辦法吧。”
英楊聽這話心下微涼,知道這事未必能成,人情卻已經欠下了。他並不戳穿,雙手接過信封再三感謝,又陪著微藍吃了燕窩,這才告辭離開。
回去的路上,英楊道:“我收到通知,明天要去見你領導。”微藍一驚:“見我哪個領導?”英楊道:“楊波小隊長啊,不是你的領導嗎?”
微藍笑而不答。
英楊接著問:“你們也接到支援華中局的任務嗎?”微藍猶豫著嗯一聲,說:“大別山上的隊伍很重要,他們牽制著鬼子的清鄉團,我們要盡最大努力,把補給送上去。”
“華中局應該建立補給通道,”英楊說:“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微藍沉默不語,英楊曉得她謹慎,不肯過多討論工作。等到了彙民中學,英楊看時間還早,便熄了火說:“我送你進去吧。”
微藍靜了靜,卻說:“七號碼頭的任務結束後,我就要離開上海了。這次走了,可能不回來了。”英楊最煩聽這樣的話,整天的高興被破壞怠盡,不由皺眉道:“你要離開上海了,為什麼還要去我家?”
微藍又不說話。英楊生著氣想,她根本就是執行任務的機器,心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任務!能利用的都會利用,對著不同的人,也拿出不同的面孔,可真厲害!
兩人沉默在車裡,各人心裡都有話,可都不肯說。過了一會兒,英楊認命似的嘆口氣,探手從後座拿過紙袋給微藍說:“本想明天帶給你,今天遇上了,就今天給吧。”
微藍接過紙袋,裡面是隻小茶葉罐,雨過天青的瓷罐,繪著含苞玉蘭。
“從哪弄到的?”微藍問。
“十爺給的。他說是頂好的福建尖貨,我想著你喜歡,就問他要了兩罐。”
“兩罐?還有一罐呢?“
“擱在夾竹桃公寓,萬一你會去呢?”
微藍不說話了,捧著紙袋坐了會兒,她說:“有很多事和你想的不一樣。”英楊不吭聲,等著聽下去。微藍卻又不說了。又沉默良久,微藍下決心似的說:“總之你記住,除了忠誠,我們可以虛假所有。”
“對誰的忠誠?”英楊問。
“對黨,對祖國,對人民。”微藍毫不猶豫說。
英楊很久沒聽到這樣鏗鏘的話。在上海,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它聽起來有點傻,有點可笑,可英楊喜歡,他討厭濕嗒嗒浸著文藝眼淚的矯情。
“你的意思是,關於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微藍低著頭,像是預設了。英楊側身扶著方向盤,慢慢靠近她,微藍像綻放於夜色的玉蘭,在大片黑暗裡發出柔白的光芒,讓英楊忍不住要接近。可近在咫尺了,他又屏息以對,生怕這光是假的,這夢會醒來。
“我知道沒什麼能改變你,”英楊苦澀著說:“希望我們的再次合作能夠順利。”
微藍飛快的點頭,提起紙袋匆匆說:“謝謝,我走了。”說完她推開門,小跑著奔進學校。
英楊在逐漸深去的夜色裡點了根煙,安靜的抽完了。他心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有欣喜甜蜜,有惆悵不甘,也有苦澀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