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不知道冷?”涑雪嗤道,將手中的臉盆重重地放到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侯爵並不在意她惡劣的態度,他折回屋內再出來時身上多穿了一件銀白色的夾棉小襖。他閑庭漫步般走到石桌前,掬了一把盆中的熱水開始刷牙洗臉。
見他洗好了,涑雪重新盛好了包子和豆漿端出來擺在桌上。
侯爵擦幹淨手坐下來,拿起一塊熱乎的包子咬了一口,暗紅色的豆泥就粘在了他的嘴角,他抬首望向熟視無睹、目光與朝霞齊飛的少年,有些好奇:“這次是什麼餡?”
“豆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真的快被侯爵磨沒了脾氣,早知道是這樣的坦誠相待,她寧願男人當個成熟又矯飾的侯爵。她真是……硬生生從護衛被逼成了保姆!任勞任怨,還沒法對一個蠢貨亂發脾氣……
“最近怎麼不煮粥了?”侯爵漫不經心地啃著包子啜著豆漿,換了個問題。
涑雪在一側石椅坐下,滿臉煩悶地盯著他,“一直打戰收成不好,米漲價了。讓你吃幾天包子而已,別太多要求。”
“嗯,味道不錯。”侯爵彎了彎眉眼,優雅地將盤中的包子吃完了。
侯爵一手託著碗,神態風雅,他只喝了一口豆漿便輕輕地將碗放了下來,“今天也去早點鋪打聽訊息了?”
涑雪知道侯爵的嗅覺堪比狗鼻子,也不打算隱瞞,“算是吧,沒什麼重要的訊息。”
早餐時間過後,涑雪開始打掃院子,隨後收了髒衣拿到水井邊浣濯。
“你幹什麼?”涑雪洗到一半就瞧見侯爵提了一柄鋤頭走進院子裡的小藥田。
“我總要找點事情做。”侯爵無奈地回頭看她。
“你忘了前幾天翻土,你的手被劃傷了嗎?”涑雪的口吻很冷,眼神更冷。
三年的相處,涑雪愈發覺得這個男人簡直就像在華麗籠中長大的金絲雀,看似在人情世故中不沾一片衣角,遺世獨立,實則一點傷害就能將他重創,一點生活的重擔就能把他壓死。
就在涑雪風馳電掣地準備去奪走侯爵手中的鋤頭時,傳來了敲門聲。
“可能是病人。”侯爵平淡地用眼神支使她去開門。
他們在京都南郊伏見區的小村莊裡住了很久,因為打戰,侯爵放棄了經商又操起了醫生的舊業,他的收費很低,附近生病的平民百姓都喜歡找他看病。
涑雪皺了皺眉頭,轉身去開門,門外明媚的陽光灑進來,年輕的男人巍然不動地立在暖陽中,渾身上下無不散發著雋秀的靈氣。雖然來人面色風塵僕僕,但是涑雪依然記得他是那個曾經輕吟“我庭小草複萌發,無限天地行將綠”,集鐘靈毓秀於一身的伊庭八郎。
伊庭八郎看見門內走出來一個紮丸子頭的秀麗少年也愣了愣,他連忙作揖詢問:“打擾了,不知這裡可是河褚醫生的住處?”
“是。”他顯然不記得了,涑雪淡漠地回答,看了眼他身後的牛車。
“呼……”伊庭八郎慶幸地呼了口氣,微笑著繼續說,“在下伊庭秀穎,車上是我的同伴,他們受了槍傷急需醫治,我聽說在此隱居的蘭醫河褚先生擅長治療這些外傷,所以馬不停蹄地帶著他們過來,還望小兄弟通告一聲。”
涑雪琢磨著,奧詰隊如今是幕府麾下的遊擊隊,早晚是要被殲滅的。她想要拒絕,任何有可能的危險,她都應該幫侯爵擋在門外。
“讓他們進來。”侯爵平靜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涑雪抿了抿嘴,還是妥協地開啟了大門讓路。
“多謝。”伊庭八郎如釋重負,招呼車上同行的夥伴攙扶傷員下來。
“去房裡拿擔架來。”侯爵輕輕拍了拍涑雪的肩膀,算是安撫。
涑雪懶得理他,徑直跑去屋裡,扛了幾個竹擔架出來。他們這件院子不大,一左一右兩間廂房是侯爵和她的臥室,另有一間廚房和雞圈,雞圈被她翻成了苗圃,而正中的大廳則被改成了病房。
安頓完那些行走不動的同夥以後,伊庭八郎才注意到這位手持工具的河褚醫生,他深邃的五官給他蒙上了一股迥異常人的氣質,姿態溫和風雅,讓人緊繃的心緒都為之鬆懈。
侯爵還精通化妝術,稍作修飾便沒人能瞧出他洋人的五官,他的瞳仁也是烏黑的,很難被識破。
侯爵注意到他的目光,淡雅地莞爾道:“我盡力,屋外靜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