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雪揹著一個體型頎長的男人並不輕松,她專挑小路七彎八繞避開人群,不一會兒便感到手心冒汗,右肩上的傷口也隱隱發麻。
到底還是昨日那一通廝殺損耗了身體,身負詛咒,動情則傷。她沒料到昨日伽嵐會因為黑衣人猝死,那時自然悲憤難當,情難自己甫一就受了內傷,接著又是羅剎和怨靈雙重外力的積壓,即便那樣還要保持自己不被殺欲吞噬,費力勞神,醒來以後感覺渾身沒有一塊骨頭不是沉的。
侯爵說她累了,一點不假。她確實很累了,千萬個輾轉難眠的日夜以來從未停歇的疲憊,只是她藏的很深,像蜷縮起來的穿山甲,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過。
涑雪沒有什麼看病的經歷,在這京都裡她能聯想到的醫生也只有松本良順——那個與近藤勇和土方歲三交情深厚的蘭醫,現擔任西洋醫學所頭取以及將軍侍醫的人。
於是乎,當松本醫生提著藥箱從將軍府回到醫館時,走進病房就看見涑雪正對著病床上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捆紗布,她拿捏不準出血的位置,弄得自己一手血汙。
“黑……黑雪君?”松本良順隱約記得眼前的少年是新選組中的幹部,他瞧了瞧涑雪臉上已經長出新肉的數道疤痕,驚疑不定,“這是什麼情況?怎麼這樣狼狽?”
涑雪這下都省的戴面丨具了,她給侯爵翻了個身,擦擦臉上的冷汗,“副長懷疑這人是外夷間諜,吩咐我無論如何都得把人醫治好了。我看先生還未歸來,就想著包紮一下他的傷口,免得死了。”
涑雪知曉松本醫生這幾日都留在將軍府照看愛德格·佩裡或者和宮,根本沒機會聽聞新選組內部的事。
“既然如此,讓我看看……”松本良順不疑有他,立即認真地撥開紗布檢視侯爵腹部的傷勢。
眼見松本良順的臉色愈發凝重,涑雪也不吭聲,只是靜靜地等著。
“可知是否有家族病史?”松本醫生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嗯?”涑雪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啊。”松本醫生回神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抓來的間諜誰還會知道他有沒有家族遺傳病呢。
“這也不知道是什麼鈍器所傷?傷口雖然深,但是卻沒有傷到內髒……”松本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從櫥櫃裡拿了許多瓶瓶罐罐的藥水、注射器還有針線,“我先給他縫了傷口止血,他失血過多引發熱症,需要抓些藥來補補氣血,若能緩過來也算保住半條命了。”
涑雪拿了藥方正準備出門抓藥,又被松本醫生叫住,“作為醫生我還是忍不住說一句……他這血流不止有些蹊蹺,恐怕不是有先天的遺傳病就是後天體質欠缺,以防萬一,還是暫時不要嚴刑拷打了……”
“好,勞煩松本醫生了。”涑雪揉了揉發脹的太陽xue,“我去取藥,順便交付診金。”
涑雪用最快地速度在最近的藥堂抓了草藥,給自己的肩膀塗了止血膏,並換了一身幹淨的紋付羽織袴,也買了一套給侯爵備著。她沒有錢,在路上隨手順了一個豪商的錢囊。
太陽落山之前,松本醫生終於將侯爵那破洞的傷口前後縫合了,他縫得很細致,盡量將出血量降到了最低。涑雪把熬好的藥端來,給他塞了幾顆藥丸一塊灌進去。
松本醫生給侯爵注射了藥劑,吩咐好了剩下的事才離開,將這間不大的病房空出來給他們休息。
涑雪託著下巴,茫然地注視著白床單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關於止不住血的病症,她其實也知道一點,但是侯爵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完全不像是帶病的人……她又想起了在山上逃亡的那天晚上,男人背後蜿蜒流下來的鮮血……她本以為是箭刺傷的,但現在看來不是,那應該是他之前就受過傷,當時只是舊傷複發。
侯爵他好歹也算是個醫生,知道自己身體的毛病還以身犯險?涑雪自覺自己是個不惜命的,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一個跟她同樣不要命的。
涑雪發著呆,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覺得自己該離開了,侯爵得救了,哥哥犧牲了,她也該去尋找真相併向黑衣人複仇了。
涑雪將手中的和服與藥包輕輕安放在他的枕邊,男人入睡時的姿態都十分沉靜優雅,猶如天生帶著貴族氣質,有點像那晚駕馭的小白馬,垂首吃草的樣子看著乖巧又順眼。於是涑雪忍不住揪了揪他耳邊微卷的發絲……
手指徒然被一片冰涼握住,涑雪微微一怔對上那雙皎月下氤氳的黑眸。侯爵的眼睫翕動,薄唇輕啟:“水。”
涑雪抽回手,倒了杯水過來滴了幾滴在他潔白的齒間,見他意猶未盡便將杯沿遞到他嘴邊,讓侯爵自己慢慢啜飲。
他喝完水,神色也清明瞭一些,眸中薄薄的霧氣散開,露出一圈星辰般的光輝。侯爵眨了眨眼,泰然自若地看著她。
涑雪蹙眉,她有些反感這樣的目光,似乎把她看透了。
“我承認,你受傷的起因是我,但你自己也有責任。”涑雪重新坐回床邊的椅子上,“現在你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咱們算是兩清了。”
侯爵額頭敷著濕毛巾,半斂著眼皮,神色低糜,不像是在認真傾聽的樣子。
涑雪的臉上閃過一股惱意,冷聲道:“有些事,不是你該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