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一直到10月,反抗者不斷被逮捕,被處決。那些影片過一段時間就更新一些,但最初震懾我的畫面依然是播放最多的,像詛咒反複到來,籠罩在我們頭頂。我後來沒有再去看,也沒有敢在信裡問阿爾伯特是否看過。我每天到森林裡散步,在給他的信裡,我只寫秋天的樹木是什麼樣的,哪些動物我見過。
阿爾伯特的回信比較短,能感覺到在哪怕幾行文字裡他傾盡全力才能保持樂觀的疲憊。
10月14號,廣播中說隆美爾元帥因病去世。17號,舍倫堡告訴我,可以去參加葬禮。想到阿爾伯特從到東線後一直沒有回家,這次一定會去,我才有了動力。
18號上午到達烏|爾姆市,這是離隆美爾的家最近的城市。
截止現在為止,烏|爾姆沒有遭到過轟炸,建築完好無損。只是一街兩行的商鋪和住家戶都門窗緊閉。似乎是葬禮要求,有些警察巡邏維持秩序,不許人開窗偷窺。
海陸空軍、黨衛軍和官員都派來了不少代表,到處是穿制服的人。市政廳的大樓的門兩側,懸掛著鮮紅的長條萬|字旗。靠近市政廳的建築上也有不少旗幟。
在市政廳裡,隆美爾的棺木上蓋著巨大的萬|字旗,倫德施泰特致悼詞。
“他的心屬於元首,”他說,“你的英勇再次向我們展示了一個鐵律——戰至勝利。”
他身後不遠處是中央集團軍的莫德爾元帥,再旁邊,就是阿爾伯特,他看到了我。
當棺槨抬到外面後,由一輛炮車拉著在街道上緩行,前往火葬場。隆美爾的夫人露西全身黑衣,頭臉被一張黑紗完全蓋住。
當我向阿爾伯特移動時,聽到倫德施泰特叫我:“西貝爾,過來一下。”我走近元帥:“您等等,我把阿爾伯特叫過來,我們一起跟您聊聊。”
“他不肯過來的。”元帥說,和我一起沿街走著,“他在怨我,不應該7月17號阻止他,本來他那天想要……做一些事。”
原來7月17號他們確實有行動,我又一次後怕。
“你和薩維亞蒂聯合起來瞞著我,”元帥平淡地說,“但那天一個女演員告訴我這件事。西貝爾,現在我再問你一次,難道你真的願意阿爾伯特去嗎?”
我偏過頭去看,阿爾伯特也在路對面和我們同步走著,只是不過來。“他有他的理想,我不能阻止。”
“哪怕他因此送命嗎?”
我咬住嘴唇:“我不知道。”
元帥望著遠處的河:“我阻止了他,也失去了他。現在,他更加疏遠我了,因為我主持的法庭在判處那些人死|刑。”
他的語氣那樣落寞,我勸他道:“我想他不是疏遠您,他只是需要點時間。”
阿爾伯特的上司和朋友已經跟著隆美爾的靈車走了,他遠遠望著我。倫德施泰特元帥說:“你過去吧,西貝爾。我無非是希望你能寬慰他,他最近看起來很糟糕。”
元帥坐車離開,我走近阿爾伯特,握住了他的手。這時我才意識到元帥說的“糟糕”是什麼,阿爾伯特的手並不冷,但從他身上傳來寒冷和消沉的氣息,直鑽進我心口,我被這股冰的氣息攻擊了。
“你在大本營……做治療?”他問。
我呆住了,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沒想到他見面第一句是問這個。
他應該猜得出我給誰做治療,他不願意提那個人的名字,我也不願意。科雷格和他想盡辦法想要消滅那個人,如今我卻要給他治療。
“這不是你的錯。”他見我驚惶,撫了我的頭發,“有些事,我們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這是他以前幾乎從不出口的一個詞。他只會以那無敵的倔犟告訴我:“男人不喜歡說‘無能為力’,即使真的做不了什麼了,也只會說‘事情本來如此’。”
那時候我總嘲笑他口是心非。如今他承認了,真的無能為力了,卻顯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到火葬場的路上,我們緊握著手,沒有交談。葬禮的氣氛和各自心頭的事讓我們變得安靜。在路邊一叢灌木後面,我看到了薇薇安和伊瑟,伊瑟抱著她,起初她拍打他,但隨後被吻住了。
多瑙河流經這個城市,過河時,我遠遠看到河對岸有一片紅屋頂,頗有些童話城堡的模樣,就故作開心地問:“那是哪裡?”
阿爾伯特沉吟片刻:“一所……集中營。”
他黯淡的聲音消失在風裡,一同消失的,還有我想活躍氣氛的努力。
到火葬場後不少人就離開了,我和他回到河邊,他神氣蕭索,像冬日陰天裡掙紮不出的日光。
“我最近,有些事情想不通。給你寫的信也短,請原諒我。”他說。
我上前抱住了他:“我看了那些影片。”
他的身體一震,用力摟了摟我。
“施特恩上校,莫雷爾元帥叫您一起走。”一名上尉跑過來。另外同來的,還有舍倫堡。見他走近,阿爾伯特沉默片刻,向他舉起了右手,行了禮。
國防軍即使見到黨衛軍,原本只需行軍禮,現在都必須行元首禮。我不知道這項規定是否完全消解了國防軍中不服從的因子,但顯然對軍官團的驕傲是一種嚴重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