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隊長先生,我能進來嗎?外面下著雨。”
“不能!”舍倫堡不悅道,我趁他鬆手下了車。舍倫堡追了出來,從雷德手裡接過一把傘,遞給我。
我把傘丟在了舍倫堡腳下,他臉上浮起了怒色。
“到車裡來,”他壓著火氣但盡量柔和地說,“我會派人通知希拇萊先生,說你生了病,我要把你帶回柏林。——不要想了,科雷格已經死了。你根本沒有看到他,那些只是幻覺!”
兩個小時後我清醒過來,才意識到這個建議是合理的,我本可以藉此離開大本營。然而那個時候,我的思維不在邏輯中。
不,“不在邏輯中”聽起來太輕描淡寫了,應該說是邏輯的那根弦突然斷裂了,我整個內在似乎崩塌了。
科雷格出現在電影裡的畫面,是絕對的黑暗降臨。像海邊颶風掀起山一樣的黑色巨浪,聳立在我面前,將要砸在我身上。但是科雷格出現,替我擋住了。
他勸我離開雷區,告訴我要堅強活下去。這些話救活了我,它擋住了恐懼的海嘯,讓我有了希望。所以它們是真的,必須是真的。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有人說我看到的,只是幻覺。
“再說一次,科雷格,沒、有、死!”我吼道。
“好吧!我帶你看醫生,我在關心你!”
在情緒之中,舍倫堡的說話的聲是那麼刺耳,我甚至看到一條鎖鏈,從他腹部發出,服我的意志。他的頭部還圍著一圈暗濁的能量,就像海因裡希曾經那樣。這能量熟悉又令人難受,它就是那鎖鏈的源頭。意願拉扯著,誰都沒有放鬆,我感覺內髒要被扯出來了。
“西貝爾——”他又要走近。
捂住頭,一聲尖銳而長長的“啊”聲,這是我自己在聲撕力竭地大喊。它很陌生,因為我從未發出過這樣的叫聲。
“你根本不是關心我,你只是以為我成了精神病!”
舍倫堡面色一黯,意念的鏈鎖松動了。
“起碼讓我送你回去。”舍倫堡說,他看我的樣子,完全像看一個病人。
“不要!走開!!”我一手捂著胃部,一手推開他,“您身上的氣息,就像死亡!”
“像死亡。”舍倫堡面如死灰地重複這個詞,彷彿被判了重罪。
我轉身向地堡跑去。
……
兩個半小時後,身上仍舊濕著的舍倫堡回到安全域性的辦公室,發現自己辦公桌上還擺著那幅《黑森林中的提燈女孩》的小油畫,這是他從裡面拿出來的。他煩躁地把這畫扣在了桌上了,不去看她。
電話聲響起,希拇萊的聲音說:“我剛才跟元首開會,出來後副官告訴我,你走之前找了我?”
“是的,埃德斯坦小姐看到那些影片裡有自己的朋友,精神有點受刺|激,我想最好讓她離開大本營,休息一段時間。”
“那就怪了,”希拇萊說,“剛才見她和薇薇安小姐一起,跟我說話一切正常。再說,拍攝影片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讓看的人受到震懾。這原本是她證明自己忠誠的最好時機。”
“是的……但是……”
“元首已經答應過兩天接受治療,”希拇萊又說,“她有至少兩三天時間休息。”
“那就好……”
“她還不是你的女人,”希拇萊譏刺道,“也別太不放手了!”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舍倫堡說,“一切以元首的健康為主。”
放下電話,舍倫堡走到窗前,柏林也下雨了。雷德拿進來一籃水果,舍倫堡轉頭拈了一隻桔子:“哪來的?”
“昨天瑪格麗特·海因裡希送來的。”雷德又遞過一封紫色的香噴噴的信。
舍倫堡放下桔子,開啟了信,裡面寫道:“舍倫堡旅隊長:我們應該私下見一面,我有一些關於埃德斯坦小姐的猜測,您一定願意知道。這是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著想。——關心您的,瑪吉。”
在那“瑪吉aggy)”的字母y的末端,勾出了一個桃心樣的小小嘴唇。
自作主張的使用暱稱,加上那個毫不矜持的嘴唇,使瑪格麗特那濃豔鮮紅的厚嘴唇出現在舍倫堡腦海中。與此同時,另一些畫面也冒了出來。西貝爾頑皮地說“不要當鼴鼠”的表情;她面色蒼白昏迷在他懷裡的樣子,他強忍住沒有吻上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因為怕她離自己更遠;她在雨裡情緒崩潰,張大的眼睛裡滿是恐懼,說他身上有“死亡的氣息”……
他把那封信甩進了垃圾筒:“拿走!讓秘書副官們分了吧。”
接著,舍倫堡把自己桌上的小油畫重新擺正,默默看了一會,捂住頭。他最近的策略似乎出了錯,原本希望把她送出國,沒想到卻讓她越陷越深,困在了大本營。一定得想辦法,否則他的提燈小女孩就要被黑森林吞沒了。
“野獸開戰,為什麼受傷的卻是一隻鴿子?”他輕聲自問。
“當然是因為,戰爭不會繞過任何人。”
這幽靈般冰冷的回答讓舍倫堡連續打了好幾個寒戰,等他從畫上抬起頭時,雷德早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