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腿軟的犯人站了起來,茫然地打量著我。
“沒有在畫您,長官!”他做了個立正的資勢。
什麼意思?
過了一會,他又重新打量我,好像頭一回發現我是個活人一樣。
“是沃裡斯讓你來的嗎?”我問他,這大概是需要治療的犯人。
“不,不,我對天發誓,”犯人很真誠地說,好像面對法官一樣,“真的沒有在畫您。”
我想這人是精神有問題了。一定是那種實驗,上一次讓我治療的人還比較正常,這一個直接精神分裂了。
門開了,我正要上前詢問海因裡希,卻見海因裡希抓住在屋裡緩慢轉圈的犯人,像抓一隻小雞那樣丟出去,犯人撲在門外的雷德腳下。
“對自己人不要太嚴格了。”柯立安在門外拿出一隻紙煙,遞給海因裡希。
“滾開,不要煩我!”後者沒有接煙,眼睛直視著我,一條腿在身後嘭一聲踢上了門。
審訊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他剛剛在外面,得知了所有的事。
海因裡希的眼睛像兩個向外突出的藍玻璃球,在離我一米的地方。
“事情我已經全部瞭解,——卡爾曼·萊溫!”他咬著牙,好像要把萊溫教授的名字嚼碎了,“這狡猾的老狐貍,叛國者,一直在秘密和白玫瑰組織聯系,柏林大學裡的傳單一直是他在散發!當時集|中|營的專案還是他向我申請的,這是哧裸裸的背叛。”
“您是柏林大學的大學生,一些簡單的道理我很,“由您父親曾為我們效力,而您也幫過考察隊的忙,所以無傷大雅的小動作,我平時都會睜一眼閉一睜,但我必須警告您,以後,像萊溫教授、什麼發傳單這類事,沾上了一根羽毛,您就不要再想過現在的日子了。”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無傷大雅的小動作?
他嘴角的肌肉彈動了幾下,看起來像獰笑又像痙攣。
“沃裡斯曾經好幾次告訴我,一個神秘主義者是對情緒很敏感的,要像照顧中國瓷器一樣照顧他們,否則他們的靈效能量就會受到影響,會不準確。那玩吊擺佔蔔的老家夥,就為了這個原因,可以在法國不列塔尼的沙灘邊吹著海風工作。而您,也因為這個原因,處處受到我們的照顧。沃裡斯總是說您的天賦十分難得,一定要保護好。您沒有發現,自己在這裡過得比普通德國公民還要自在嗎?平時像個紅發女人那樣的囚犯,死十個、二十個,也不會有我一點責任!可是現在,為了滿足你那點可憐的同情心,為了把你那點小情緒捧在手裡,不要掉在地上摔碎了,我還要受到希拇萊先生的責怪,——而我一直沒把真相告訴他!”
“我到好奇,您知道什麼真相了?”
海因裡希向前一步,我後退一步。
“把一個猶汰人藏在屋子裡,是什麼罪名?”
我心髒狂跳,沒想到他知道利維亞的事。
“沒想到吧?這事還得謝謝您的好鄰居、德意志的好公民韋德太太的孩子,他向警察報告,說看到您家裡似乎多一個人。這件事報到我手裡的時候,我發現你們已經把人轉移走了,就沒有再深究。”
竟然是韋德太太家的孩子告發的,真是防不勝防。好在這件事阿爾伯特早就幫我分析過。
“您也沒什麼可深究的吧,”我說,“我們只是透過另一個警察把她重新送回集|中|營。後來她被派到了服裝廠做活,本質上她還是犯人。”另一個警察,當然是蘭肯的哥哥菲利普。我在這件事裡並沒有海因裡希說的那麼多責任,他威脅不到我。而且我在這裡生活得已經足夠小心翼翼了,在他嘴裡卻成了他一直在忍讓維護我,真讓我忍無可忍。
可緊接著,脖子一緊,他的一隻手卡到了我的喉嚨。
我退無可退,後背撞到了門上。他的手指隨即收緊。喉嚨感受到了壓力,有點說不出話,但還不至於無法呼吸。
脖子上血管在跳動,不知道是我自己的頸動脈,還是他虎口的肌肉在抖動。
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一聲輕笑,他又放開了手,甩了甩手。
“不,雖然我可以,但是不會這麼做的,”他說,“您說是吧?畢竟您跟萊溫教授這事確實沒有關系。我只是想說,萊溫教授用我們對他珍貴的信任欺騙了我們,這種背叛我是決不原諒的,埃德斯坦小姐,請您務必記得很清楚。”
脖子上的感覺還在,我一手護著前頸,發抖著靠在牆上,想咳嗽但又因為恐懼有點喘不上氣。
不能跟他硬來,他最近情緒暴躁得可怕。沒錯,在他的世界觀裡,和周圍的人相比我已經太過不受約束。我這壓抑的生活已然是他容忍的産物,也是阿爾伯特他們辛苦維持的産物,我不能意氣用事把它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