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腳踏下臺階,有一種奇怪的遺憾升起。我停了一會,感受著。
又下了幾級臺階,遺憾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有鎖鏈繞在腿上,腳步又慢了幾分。
是的,我沒有和那目光的主人說上話,把之前的誤會解釋清楚,但也無所謂了。
一個汽車司機按了喇叭,從視窗探出頭問我是否坐車。
我拉開|車門,司機卻直瞪著我的背後。
腳步聲傳來。舍倫堡從酒店大步走了出來,下了幾級臺階,在我不遠處停了下來。
“您是……要離開了嗎?”他不再回避我的視線。
“是的。”
“如果您不喜歡這些曲子,可以告訴我想聽什麼,我讓他們演奏。”
我搖頭。
“您不喜歡這裡?”
我沒有說話,預設了。
他也沉默了,不一會咳嗽起來。
“回去吧。外面空氣太冷,不適合您。而我,在裡面卻很不舒服。”我說。
並不是有意為之,但無形中這些話有了雙關的含義,而他也感受到了這層暗示,神色更加沉鬱。
那種孤寂又傳了過來,就像那天在醫院感受到的一樣。
這的確是他的感受。
也許,他也不喜歡這個環境,因而感到孤獨?我突然猜測。
也許他那天在阿爾伯特的病房外面,聽到裡面的笑聲卻沒有第一時間進來,也是同樣的原因?
他帽子上落了一些積雪。
我關上車門,離司機遠一點,走近舍倫堡。
“我和他們想法不一樣,”我鼓起勇氣說,“有些根本的東西,是不能改變的。我不是雅利安人,不想成為……人形的動物。”這最後的詞像烙鐵一樣燙著我的嘴,如果不是今天聽到有人這樣形容,我一生都想不到有人會這樣說。如果不是阿爾伯特和其他朋友在這裡,我真的希望離開這個國家,離開擁有這些想法的人。
舍倫堡抿緊了嘴唇,沒有一句話安慰,也沒有一絲驚奇,好像我把他一直知道的事講了出來。
一個小隊長快步走出,就是之前幫我開酒店門的人。
“希拇萊先生需要您。”他在他耳邊說。
舍倫堡把帽子取下來,拍了拍雪,帽子在手裡拿了一會,重新戴上,轉過身打算離開。小隊長跑過去給他把大門撐開。
“還有。”我對著他背影說。
他身形一頓。
“在空軍醫院的餐廳,我誤以為您對我的工作只是假裝感興趣,而且我對您也有其他誤解,前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這些問題。”
既然說了,我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即使酒店臺階上不像解釋這些的地方。
舍倫堡沒有完全轉回身,只是側著臉看了我一眼,他應該聽到了,只是沒有任何表態。
酒店門洞開著,從裡面出來一個穿銀灰皮大衣的胖大女士。她原本向舍倫堡打了招呼,但他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也沒有讓開位置,她從他身邊戰戰兢兢地擠過,同時上下打量我,好像很同情我又有些看熱鬧的好奇。她大概聽到了我後來沒頭沒尾的解釋,大概也看到了舍倫堡的表情,以為我冒犯了他。
也許這是一次完全沒有意義的解釋,我想。如果有任何效果的話,那就是我感覺那股阻止我離去的沉重遺憾,在酒店大門關上的那一刻,幾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