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等了近一個小時,送餐也沒來。我的肚子叫得此起彼伏。
“你剛才也沒這麼大動靜。”他說。
氣得我站起來,本來要痛揍他一頓,但是一轉身,自己去煎了五個黃油小土豆。
“好像還挺香的。”他坐得高高直直的,看著我的盤子。
我遞給他一隻叉子。
“還有我的?”他欣喜地接過來。
“要不然我為什麼拿兩只叉子?”
邊吃土豆邊聊天。
“對了,你剛才說守住原則的話,是聽我說的。確實,前幾天我和科雷格說過,那天晚上你回家去了,你從哪裡知道的?”
“從夢裡。”
他笑了,把第三個小土豆放在嘴裡。
我們之間常常有一種“心有靈犀”。有時是兩人同時說出一句話,有時是送了對方類似或剛好搭配的禮物,有時是無意間說出了對方心裡想說的話。再加上|我有些特殊能力,他對我這種“神奇古怪”的回答早就見怪不怪了。
如果是舍倫堡那樣的人,被人猜出了心思,只怕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監聽他、跟蹤他,要不動聲色地好好調查一番吧?我很無聊地想,那樣的人,也確實挺累的。
舍倫堡後來沒有那麼頻繁而“偶然”地出現在仁慈醫院了,從那天他和波斯塔特小姐離開以後,我的生活再一次平靜下來。
蘭肯時不時告訴我一些事。
“那次是黨衛軍內部的舞會。旗隊長總共只跳了一次舞,時不時咳嗽。我甚至懷疑他那天在發燒,看起來臉色潮紅。問他的時候,他卻一直說自己很好。後來總是聽他姐姐卡羅催他去看病,他滿口答應,但也不見好轉。”
“不過,”蘭肯說,“我那次在舞會上出現以後,舅舅那邊確實得到了支援。那些盯著他工廠的人銷聲匿跡了。旗隊長的副官也聯系過我們,建議我們以工廠的名義在聖馬喬麗投資,買一批縫紉機,讓女孩子們做廠裡需要的衣服。做好以後計件購買。當然,錢會一大部分落在集|中|營手裡,但他們同意改善一些夥食。”
聽起來是件好事,舍倫堡應該知道這些。
“後來舅舅送了這位副官廠子裡做的毛皮大衣。”蘭肯說。
我咋舌,舍倫堡的副官手腳竟然也不幹淨?
蘭肯卻說:“比起集|中|營的指揮官,這已經很少了,他們是連犯人的夥食材料都要剋扣的呢!”
是的,我得明白這個社會的現實,收起對他過分理想的投射。我一開始是不現實的。因為舍倫堡幫過我幾次,我就在想象中把他誤認為是那黑色大染缸裡唯一的好人。那天的慌亂,大約也是源於這個想象泡泡的破滅。
我不應該用科雷格和阿爾伯特他們的標準來要求遇到的每一個人,我曾經生活的圈子是過於純粹了。這些人在我周圍造就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而如今,我只不過是接觸了第三帝國的真實而已。
這些想法時不時在我腦海裡出現,讓我不斷更新對舍倫堡、對周圍的人以及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不過很快,我就沒有時間分析了,我在催眠艾美爾的時候,出了一次重大的事故。因為這次事故,艾美爾再也沒有機會離開聖馬喬麗了。
那一天,蘭肯帶艾美爾來仁慈醫院。
“伯格曼其實一直想把她扣住,替自己賺錢,但是現在我和舍倫堡旗隊長這層關系,她不太敢怎麼樣了。現在唯一的藉口就是艾美爾沒好。”蘭肯對我說。
我對催眠效果也很有信心,艾美爾並沒有意識不清,她認識我,見到我很高興。我讓她換上這裡的病號服,她也很配合,還坐在我桌子邊和我講解她新想到的一個花色,說要給我們織毛衣。
我和蘭肯都說不用。她馬上表現得不高興,但是我們解釋了原因,是怕她私下還要為伯格曼做事,不希望她太辛苦。
“我不辛苦!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她的情緒有點兒童化,有點誇張。
她確實有點像孩子,翻了我的抽屜,嘻笑著拿出一盒藥膏,問是不是薄荷油。
“不是,是一種讓人寧神的藥。”我說。
那是沃裡斯送我的,說是用南美洲某些天然草藥做的,可以增加冥想的深度。當時他拿出了好幾種瓶瓶罐罐,這似乎是他最近都在嘗試的東西。他給我了好幾種,但有些瓶子裡裝著顏色渾濁的液體,也不知細菌是否超標,看起來讓人生畏,我只拿了這一盒。
後來我用過一次,確實有些“意識擴充套件”的效果。那一次冥想時狀態很深,而且看到了更多幻相。可是那些幻相像一些最抽象的畫,劇情也十分離奇,難以理解。我看到自己和同伴爬在地上,像是四足動物,背後有一隻巨大的蟲子快要破繭而出,使我背部疼痛。這些荒誕的畫面,再配上令人驚悚的情緒遺留,總是讓我回神後很久都消化不了。甚至會影響我的正常生活。
這樣不行。我和沃裡斯不一樣,我不希望正常生活受到幹擾。所以我後來並沒有再用。
“塗多了不好,會讓人睡著的。”我把藥膏從艾美爾那拿了回來,她手指上蘸著一些,正在鼻子下認真地聞。這種膏藥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聽我說了,趕緊在衣服上擦。我安慰她說一點點沒關系。
催眠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