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細微地笑了一下,稍稍向前移動。我這才看清,她藏身的地方,就是原來父親找到那本《舊|約》的角落。那裡現在鋪了一張簡單的床鋪。她指著地窖臨街的一面,那面牆的上部有一條細縫一樣的橫窗戶。
“我要請求您把燈關上,因為白天地窖裡開燈太久,容易被人懷疑。是不是?”
我把燈關了。外面的光透過那細細的窗戶透進地窖裡,在地上形成一片淡淡的白光,淡得就像月光。
“瞧,我在這裡躲了一個月,活動範圍不會超過這片光。”她伸出腳尖指了指那片光,還沒碰到回縮了回去,就好像那是一片水。
“因為如果光能灑進來,那麼從窗子外面,就可能會有人看到我。所以我盡量保持自己在黑暗裡。大部分時間,我就在這個床鋪周圍活動。”她坐在床邊的一個桶蓋上。
“雖然這樣,我也還是需要進食和方便。我告訴魯絲,我不能使用你們的盥洗室,因為沖水太多次,也會讓人懷疑。所以她給了我一個桶,每天晚上幫我提上去倒掉。”她指了指自己坐著的桶。
躲了一個月,只待在大約2平米的範圍內,普通人是無法忍受的,但是現在而言,這2平米就是她的保障。
“我不會一直在這裡,我明白。但最近埃德斯坦先生不在家,您未婚夫也在前線。所以我託魯絲在附近幫我尋找一下,有沒有空著的房屋。如果有,我可以住進去,做那個房屋裡的……幽靈。”她又微弱地笑了下。
“所以我只希望,在這之前,您……請您不要向警察局彙報。”
“您的想法很有條理。”她沒有像我想的那麼慌亂,不像一個十幾歲姑娘應有的那種面臨危難時的吃驚態度。
“我在這黑暗裡思考了一個月,”她說,“想了很多,關於為什麼我們會遇到這些事,我要怎麼辦,以及如何面對死亡。我發現自己能做的事不多,而且即使做了最大努力,也不一定增加活著的希望。但是,我能做到的是不被眼前的事情壓倒。這是最基本的,是不是?”
我彷彿明白,她也像我在戰場上經歷那樣,由於體驗到命運的打擊,進而擁有了那種安然忍受痛楚的、超出自己年齡的平靜。
魯絲出現在地窖口,拿著碟子,一股煎土豆的香味飄出來。我走了幾步上去接過那碟土豆煎餅,放到利維亞的床邊。然後到一個櫃子裡找出一個大盒子,也放到她床上。
“這裡有一領毛皮大衣,天氣慢慢冷了,你當被子蓋,冷了也可以披上。”
“那怎麼行?”
“那沒有什麼不行的。那件衣服,我是不會穿的。它本來就屬於你的……同胞。”
所以,我決定讓她先藏下來。可是我在佈德特爾街的家是二樓,是藏不了人的。所以在這房子退掉之前,必須為她再找一個藏身處。
下午,我和魯絲來到一條街以外的一個地方,那裡有一棟破損不堪的三層小樓。
“地窖似乎是完整的。”魯絲說,“我有一次在這裡看到過,只是那裡住了一窩狗。我當時感覺小狗還挺可愛的。”
這裡的地窖口在樓後面,我們繞過雜草叢生的外牆,來到地窖口。幾條野狗忽然竄了出來,有四條都是成年狗,沖著我們大叫。魯絲尖叫一聲就想跑,被我按住了。
“這時候不能慌,要慢慢後退。別看它們的眼睛。”
“當時我沒有看到這麼多,當時只有一條母犬帶著幾只小狗在窩裡。”
那幾條成年狗紅著眼睛,齜著牙低吠著,顯然處於警戒狀態。我和魯絲一步步後退。
“嘿!走開!畜生們。”一個50多歲的男人拿著棍子跑過來,沖這幾條狗又揮又打,野狗一點不怕,有一個在前面吠叫,另外兩只從兩面去攻擊這個人。不過棍子揮起來,側面的一條狗肚子上被狠狠打到,噢噢叫著走了。一個成員捱了打,其它狗也一起退走,回了地窖。
“瞧,沒人住的房子就是這樣。原來這是多好的一棟樓!我以前就在這,現在都成了野狗的窩。”這中年男人說,“而且狗一旦在野外成了群,那就像狼一模一樣。您瞧見沒有,剛才它們還有分工合作,一個在前面吸引我注意力,另外兩個從側麵包抄我!”
中年人帶著我們走到大街上,“姑娘們,快走吧!前兩天才咬傷了一個人。可憐的老家夥,腿不好,跑不動。我們好幾個人才把他救下來。我就是那時候就一直在家裡放了這根棍子的。——老頭子剩下的一條好腿也不行了,以後只能坐在輪椅上——如果他有輪椅的話。”
我和魯絲謝了他,一起走遠。
沿街又走了好幾百米,路兩邊還有個別房子看似無人居住。可是卻不確定能空多久。而且我們也不敢打聽,一旦有人發覺我們四處打聽空房屋,就會引起懷疑。
想把一個人藏起來不引起懷疑,竟然這麼難。
回去以後,我決定這幾天都暫時住在草地街,這樣我可以用收拾東西的名義,多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但是我已經把退房子的事告知了海因裡希,他也同意了,所以也不可能拖上好幾周。
必須有別的辦法。
幾天後放學,我在外面找了電話聯系希爾德,希望見她一面。
“這幾天回來工作太忙了,就沒去找你,這麼想我嗎?”希爾德笑道,“本來今天還要加班的。”
“是的,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
希爾德在電話裡放聲大笑,承諾晚上一定來找我。
“如果可以的話,請毛奇伯爵也來,我想了解一下你們在克萊梢的聚會。如果可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