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吧,今天有新片子。”
黃|色有軌電車晃晃悠悠地到站了,這趟車有點繞路,不過繞得也不遠,總比再等20分鐘沒車強。我上了車。
一輛黑色賓士疾馳而過,向電車相反的方向駛去。幾個剛下車的人被嚇了一跳,大聲抱怨著。
一路上電車的鈴鐺響個不停,人們都聚在街上,向市中心走。原本以為戰爭時人們無心過節,可是現在看來根本不是。
到距離威廉大街很近的地方,這裡是總理府和好多重要機構所在地。電車走得更慢了,時不時要停|下來等行人過去,車上的人大部分也不著急,趴在車窗上向外看。
穿著整潔白襯衣和西服短褲的孩子一手拉著父親,一手拿著喇叭,嘟嘟地吹著。
青年團和少女聯盟幾十人排成隊,扛著旗子向活動中心的街區進發,一路唱著:“前進!前進!我們吹響明亮的號角。”
樓上的某個窗子伸出一雙手,抖出一面長長的妠|粹旗子,掛在窗戶下面。
每個視野好的樓頂上都站滿了人。
“元首今天會在總理府接見我們嗎?我們多久沒見過他啦?”
“德意志萬歲!”
“還沒到地方呢,喊什麼!”
“媽媽,我的袖標丟了!”
……
電車終於走過了這段路,開始加速。奇怪的沉悶感再次襲來,我開始注意到一些跡象:一隻黑色的鳥卡在電線杆上,死掉了;一條狗汪汪叫著,將一個老太太嚇得縮在街邊。
越是向前走,心中的不安越強烈。
快到站了,一個急剎車。半車人都向前撲去,大喊著“怎麼回事!”
一個小女孩從軌道邊站起來,撿起了地上的舊布娃娃。那娃娃脖子開了線,裡面翻出白色的棉花,腦袋垂在旁邊。
今天真是怪,總是看到不愉快的畫面。我這麼想著,幹脆下了車,步行向威廉草地街走去。
走了五六分鐘,一腳踩到水坑裡。
“我得查查最近是不是水星逆行了。”我自言自語,右腳皮鞋裡進了點水。
幸好,已經遠遠能看到一抹紫綠,馬上到家了。最近天氣好,屋外種植的紫藤正值花期。
我加快腳步,一邊猜魯絲是怎樣做燻魚的,會和鯡魚湯一樣好吃嗎?也許我應該學學,以後讓阿爾伯特也嘗嘗。
到門口,反而不急了。
紫藤從來沒像今年開得這麼好,前幾天悽風苦雨的時候還沒開花,最近天氣晴朗,這些花像關在屋子裡的孩子聽到下課鈴聲一樣,全湧了出來。歡笑,跳鬧。淡淡的香味像無形的瀑布,從半個牆壁上傾瀉下來,有一些花穗低垂著,進出屋門就能碰到頭。
我湊近一串紫色花穗,仔細觀察它尖端色澤最濃的花蕾。
我的水彩裡有這種紫色,我能把它完美地畫出來,寄給父親和阿爾伯特嗎?
“西貝爾·埃德斯坦。”一個陌生的聲音。
從紫色花朵中間,我看到一頂灰色的帽子,灰西服的高個男人站在門廊下方。他一步一步,走上了臺階。
“您要跟我們走。”他沒有脫帽,沒有任何打招呼的行為,哪怕只是手指碰碰帽沿的象徵性招呼,也沒有。
“我正要回家——”我想分辯一下,但話卡在半空中,我看到他用手撥了一下衣服,顯示腰間的手|槍。
我打了個寒戰。這是一個便衣的蓋世太保。
他們和穿制服的那種不一樣,他們執行秘密逮捕。如果有任何抗拒,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處置我。
我家對面有一輛黑色車子,我之前竟然沒注意到,它早就停在了那裡。不,是在佈雷特爾街時,他們就跟著我了。我回想起剛上電車時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黑|車,只是我在電車上,他們沒有馬上行動。
我坐進後座,張望著我家門口。背後的男人“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與此同時,家裡的電話鈴響了起來。魯絲來到視窗,接起電話,她透過玻璃窗看到了我,一臉喜色。但發現汽車不是要停|下,而是正在開走時,驚恐爬上了她的臉。
那會是誰的電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