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
這最後幾個字像一根鋼針,把卡爾森希望的氣球給戳破了。
他在沙發上愣了一會,一語不發地站起來,從門口的架子上拿下帽子,目無焦點地在臨窗的電話桌邊站著。大概是認為自己該走,可是又不甘心。
也許戈培爾那邊,他也不好交待。這一念之仁,使我感受到另一個靈感。一個戴方格頭巾的中年女人在我心中浮現。
“您真的和小時候一樣,”我向他說,“剛才有人告訴我,您小時候,大概6、7歲的時候?家裡很貧窮,過聖誕節時沒有得到心儀的禮物,在聖誕樹下躺了整整一天。直到您母親將一個玩具給您買回來,——似乎是某種彈球器械?您總是這麼不達目的不罷休,她說。但這份執著,也是您這些年在戈培爾博士身邊得到器重的原因。她很為您驕傲。”
他瞳孔一縮,整個人後退了一步,把門邊的衣架撞得搖搖晃晃,手裡捏著的帽子捂在胸口,好像一面盾牌護住心髒一樣。他的眼睛徒勞地在落在牆局、電話桌和頂燈上四下尋找,好像空中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前亂飄。
但他顯然什麼也沒有找到,於是他更加惶然地把目光轉向我。
“您瞧,能夠傳達的資訊,我是不會吝嗇的。”我說。
那個心靈畫面中的人影已經離去,我轉述了她最後一句話:“她說,她一切都好,肺結核造成的痛苦已經不在了。她希望你過好自己的生活。”
他沒有再猶豫一秒鐘,開啟門走了出去。
外面變天了,風很大,黑暗的空中裡彌漫著一股塵土味。我的頭發被吹得一會粘在臉上,一會在空中亂飛。我緊緊拉著外套,還是被風吹透了。
卡爾森在門廊的臺階上回過身來,又向我周圍的空中看了幾眼,然後對我鞠了一躬,我連忙還禮。
他應該不會再回來,我想。
一張報紙被風丟到空中,曲折地在樓房和街道間飛騰,被一個路燈擋了下來。
那是阿爾伯特最初在我家外等我時,經常站立的那盞路燈。現在燈下空空,只有破碎的舊報紙被狂風追迫,緊貼在它身上。
不知誰家的廣播裡傳出聲音:“作為對4月17日英國人轟炸的回答,我們將要對倫敦展開更加驚人的——”
聲音中斷,收音機被人轉了臺,傳來《莉莉瑪蓮》的歌聲:
……我們相會在那路燈下,
就像從前啊,莉莉瑪蓮,
就像那從前啊,莉莉瑪蓮。
我關上|門,把這歌聲擋在外面。魯絲自己從樓上下來了,默默收拾著桌子。
我的心髒還在狂跳,明明已經打發卡爾森走了,可是卻有一種不祥的預言,像外面陰沉的天氣。
魯絲好奇地看著水晶,“你真的可以佔蔔和預言嗎?像埃德斯坦先生一樣?”
“一點。”
“那麼——”她捧著胸口,面色發紅,“我是不是可問一問,我的家人——”
“是啊,改天我們試試,”我刻意忽略內心的不安,笑道,“如果你還給我做魚湯的話。”
“那是鯡魚,現在不太好買。但我每天都會出去看看能不能買到!”
後來沒過幾天,魯絲就又買了鯡魚,但我卻沒有時間過去。因為快到學期末了,要完成一些作業。原本作業進度是沒有問題的,但經過卡爾森的“提醒”,我決定把內容通通審查一遍,免得哪裡給自己造成麻煩。
剛好這幾天赫林從醫院打電話說,他已經要出院了,先回家住一天,然後在勞動節過後到前線,安排在5月1日找我。
“您的信都準備好了嗎?如果不夠,這幾天可以再趕趕。”赫林在電話裡囑咐。
這話聽得我想笑,“是怕字太少,您的中校先生讀不過癮嗎。”
“是啊!”
好實在的回答,我真的笑起來。
“中校先生讀您的信,總是很開心的。以前在華沙負傷時,躺在病床上,也要把信拿出來看。有一次護士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把一張信紙最後幾行打濕了。他特別心疼,但是也沒有說什麼。後來那張紙晾幹以後,他把我叫過來。那時候他得了虐疾,躺著動不了,右手臂也有傷,不能握筆。他叫我把信的最後幾行補充完整。我說這怎麼可能,字跡模糊得太厲害,我怕描錯了。但沒想到他直介面述了那幾句話,我一個個寫了下來。他已經會背了!”
這家夥,也沒告訴過我。是得多寫幾封給他。
我把父親那邊的電話也告訴了赫林,“5月1日上午我在自己家,如果你過來的時候沒找到我,就打電話到威廉草地街那邊,我可以出來找你。”
5月1日中午,我等到12點半,赫林還沒有來,魯絲打來電話,告訴我為了保鮮,早已經把鯡魚做成了燻魚,剛剛已經下鍋了,等我吃飯。我把幾十封信用牛皮紙繩子系成一捆,放在皮包裡。
下樓後發現街道上人很多,一些店鋪也關了門,準備過節。
“去勃蘭登堡門看遊|行嗎?快點,只怕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