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一會神,然後說:“阿格尼絲的眼睛是藍色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有時我會想起她。大概你們臉上都會出現那種一般女孩沒有的倔強表情。就好像一旦做出某個決定,整個世界都不能阻攔一樣。”
我笑了笑。要不然她也不會和阿爾伯特的父親私定終身。
“是的,她很倔強。那時候弗朗德·施特恩,也就是阿爾伯特的父親,不名一文,只是個哲學系大學生。而他們認識幾個月後,她就帶著自己唯一的財産,幾件首飾,跟他去了維也納。
“那時候我也年輕,——當然在你們看來也不算年輕了——40多歲,就像薩維亞蒂和科雷格,自以為在社會上有些能力了,掌握了所有的規則。作為家族裡最年長的哥哥,阿格尼絲在我眼裡,顯然只是年齡最小、最不懂事的孩子。
“當時我處理得很不明智,說了一些嚴重的話,沒有給他們留任何餘地,於是這個倔強的妹妹從19歲離開家,到丈夫去世的前夕,才和我們恢複關系。”
倫德施泰特起身來到一幅畫像前,我這才注意到那是阿格尼絲年輕時的半身小像,穿著粉白色的裙子,胸前捧著一小束蘋果花。那時候她健康美麗,臉色如蘋果花般嬌豔。
倫德施泰特轉過身來,“我去維也納接她時,在醫院見過你。你記得嗎?我還去過你家。”
“我記得。”我說。
當時西貝爾對他的身份大為震驚,並在倫德施泰特來訪自己家的時候躲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所以當阿爾伯特向我說起你,我明白了你是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認定了的。就像他不願意改成我的姓氏一樣,——你似乎不知道?我曾經問他,是否願意改成我的姓,這樣他就有了一個帶‘馮’的貴族姓氏。我想他已經沒有父母,這也是很自然的。但沒想到,他拒絕了。
“後來我意識到,他不願意放棄和自己父親的這一絲聯系。而你,是他和自己母親的一種聯系。他從小就認識你,他珍視自己年少時和母親的回憶,也珍視少年時就認識的姑娘。”
原來他是這麼看待我和阿爾伯特的關系的,是我從未想過的角度。
“不過,”見我低頭不語,倫德施泰特笑道,“我絕不是企圖無視一個可愛女孩的魅力,把一切解釋為老一輩關系的延續。我只想說,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卻開啟了一扇窗,他兒時雖然不幸,但能撫慰他的人卻又一直在他身邊。這一切就像是註定的,我甚至覺得。”
我點了點頭。
“所以,我想他是找到了自己的‘那個人’。你看,你是令他有所改變的。他向我談論你的時候,比以前和我談話時敞開許多,不再過度拘謹了,人也開朗了些。他是個好孩子,於是我今天在想……”
說到這裡,他不像前面回憶時那麼流暢了,我耐心等了一會,他依然沒有說話,望著漆黑的窗外。在我們背後的書房門外,從客廳傳來一家人歡聲笑語,孩子們的奔跑笑鬧聲比之前大了好多,大約元帥離開後孩子們膽子大了。
他停頓了片刻,又問了我幾句曰常生活的話,就讓我出來了。
我開啟門,阿爾伯特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旁邊原本坐著迪莎家的大女兒。那小女孩拿著本兒童書,怯生生地說:“我這個故事的主角也叫西貝爾呢。”
阿爾伯特向她微笑,“那真巧,明天給我講講。”小女孩合上書,高興望一眼母親。
“舅舅和你說了什麼?”他問我。
“一些過去的事,還希望我們兩個好好生活。”我說。
“只是這些嗎?”他好奇。
“還有,問我以後結婚了是不是也要堅持工作,像迪莎一樣。”我笑,“他似乎對此還不習慣,但又在強迫自己習慣。”
阿爾伯特笑了,“他的思想比較傳統,但從不強迫小輩。”
科雷格上前表示想再和元帥談談。
倫德施泰特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我和阿爾伯特,似乎思維還停留在其他事情上。科雷格又說了幾句話,是剛才晚餐時話題的延續,倫德施泰特聽了一會,才猛地把注意力拉回科雷格身上,後者馬上停|下了講話。
“科雷格,”元帥平靜地說,“我是個職業軍人,也只是個軍人,純粹的軍人。我對政局沒有什麼看法。元首如果願意用我,我就盡力效忠。如果他和我意見不和,我就回家。
“我知道你們怎麼想,之前辭職時,我的指揮部也有個別人來試探。但我一直是同樣的態度:我們,只是軍人。”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慢,像是在回答科雷格,又好像在提示在場的所有三個穿軍裝的年輕人。
科雷格不再說明,他知道飯桌開頭的話題已經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但薩維亞蒂拉了拉他,兩個人單獨到其他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