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讓你亂走了。”他抓著我的胳膊。
“我能走到哪?還不是回家。”我不再掙紮了,嘆息道。
“但你走的方向,不是你家……”
這人怎麼回事?
吵架呢,不哄我就算了,還要糾正我的方向?!
狠狠瞪他,這個傻瓜還一臉認真。
“你放開吧,我不走了。”
他放開了胳膊,但用力握著我的手。
走了一會,“我們去哪?”我問。
“我住的地方在前面。”他用眼神指了指前方,還是他上次回柏林住的旅館,離我家也不算遠。
“昨天我不是……我只是……”他吞吐了幾下,又變得沉默。
“是不是受傷了?”我輕聲問。只顧生氣,把這個可能性給忘了。
“受過些小傷,已經好了。”他說。
“真的?什麼傷?”
“得了一次瘧疾,真的,已經好了。”
說得這麼輕描淡寫,也不知是不是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去醫院看你。”
“在華沙的醫院。讓你去太麻煩了。”
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你安排我走,就是在得病期間?”
他的眼神預設了。
“生了病,腦袋卻不閑著,還在病床上胡思亂想,謀劃些自以為很周密的安排。”我故意埋怨他,等著他反問我。
可他只是微弱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那一刻,科雷格剛從東線回來時的表情也出現在他臉上,好像那是到過那裡的所有人都會擁有的一張面具,那種疲憊到極致,像被超出人類承受能力的強烈沖擊磨去了所有敏感,於是放棄了對任何微小情緒的反應一樣。
我此時才意識到,他在我面前強言歡笑,可能是多麼的不容易。
“東線很辛苦,是不是?”我柔聲問。
他抬起頭,雙眼中閃過片刻的迷茫,迷茫之後透出來的,是俄羅斯雪原上如刀一樣的寒風和鋼鐵般的凍土。一股絕望,像冰錐一樣生長,直刺到了我心裡。
他看了我好久,“我不能告訴你,”他輕輕地說,“因為你哪怕聽了一個字,就不會再愛我了,也不會願意多看我一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進了旅館,來到他的房間。我只記得自己因他的絕望的語氣而流淚,而他開始吻我。
“你白天喝酒了?”我含糊地問。
他沒有說話,清洌的葡萄酒味更強烈地湧過來。湧上來,湧下去,湧到所有尚且太過清醒的地方。
理性並不是一切。
我曾經被一個聲音這樣勸告。如今,當我在阿爾伯特身上看到同樣的掙紮時,我更深地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需要讓理性這根鋒銳的細絲時不時地放鬆,以免那份鋒利傷害所有柔軟的、屬於心的事物。
我們需要偶爾地、忘記那些理所應當的思考和打算,讓每一寸自己都沉下去。到黑暗裡,到無意識裡,到最深的心底去尋找最自然的、最真實的渴望。
只一分鐘,就走過了昨天晚上幾個小時的親嘧試探,且遠遠越過了界線。
“貝兒,”他在沉迷中稍稍提起意識,“如果你完全屬於我,那麼我下了地獄,你也會被拖下去的。你知道嗎?”
燈光昏暗,我貼近他的臉。我想離他再近一些,兩個人分擔,那份痛或許會減輕很多。
“難道,我還會考慮其他可能麼?”
細絲斷裂了,黑暗的洪水,全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