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還沒寫出來。”安切爾連忙否認。
還有三天我就要走了,這天下午,門格勒又要我聽他講解自己的實驗設計思路,說到了人體某個部位結構時,從書櫃裡搬出一厚本解剖圖冊。
開啟圖冊,我不由驚呼。
這本圖冊,我只能用“精美絕倫”來形容,它比我見過的任何解剖圖都繪制更精美、更詳細。一些細小的神經和血管我根本沒有聽過,它都畫得清清楚楚。同時它的色彩和線條又極具美感,沒有呈現解剖檢視的部位就像普通的人體素描圖。但又像藝術繪畫一樣,灰白色的面板具有大理石的色澤和質感,還有大衛雕像一樣有完美的比例和結構。
門格勒說:“這是彭科夫博士帶頭的工作,一個解剖專家。我最佩服的醫生之一,沒日沒夜的工作狂。我想,他現在還在為後面幾冊在忙碌著。對了!他是維也納大學醫學院院長。——嘿,您看的這些人裡,說不定就有我這裡過去的。”
“您說什麼?”我一震。
“開玩笑的!”門勒格大笑,“當然不會有我什麼事啦!他出版第一本畫冊的時候,我還沒在這工作。我很希望後面幾冊出版的時候,我可以幫上點小忙。”
他的意思似乎是,他們解剖的人是集仲營裡的。
這個想法使這本畫冊變得不美了,不,它依舊精美,精美得更加“可怕”。我甚至不敢翻頁,好像每一頁裡每一根細小的血管和骨頭,那些細如發絲的紅藍血管,都會發出尖叫。
細節裡有魔鬼。
“為科學獻身的人吶,”門格勒感嘆道,仔細端詳著畫面,“藝術與科學的完美結合,——要是有犯人能為這項工作獻身,被記錄在這本畫冊上,那簡直是要不朽了。您說呢,埃德斯坦小姐?這樣的人,死了不是比活著還能展現出更多價值嗎?”
我說不出話來。
“好好看吧!我今天沒有別的事,這辦公室讓給您,看完了幫我鎖上|門。第一次看這本圖冊的人,都會這麼忘乎所以。”門勒格走了出去。
這天晚上,我在宿舍裡打字,窗戶響了幾聲,費舍爾在外面。
我推開窗戶,問他怎麼了。他的靴子在地上踱了一會,踩著一塊塊小石頭和煤渣塊,問道:“您在這兒還適應嗎?我聽說您快要離開了。”
“是的,大後天走。”我有意避開了適應不適應的問題,這根本沒有必要說。
他扭扭捏捏,清了幾次嗓子,也不知道想說什麼。我問他:“威廉怎麼樣了?”
“還行吧!參軍了。我也不知道表現如何。反正在東線。前一陣我母親還收到他的信,不過也有一陣沒寫信了。”他說得胡亂八糟,大概這個話題也不是他準備聊的。
我沒有再主動找話題。他不尷不尬地站了會,終於說:“有個降神會,我想您可能會有興趣。”
降神會,在這種地方?
來到一個看守的屋子,裡面什麼人都有,兩三個犯人、囚頭,還有費舍爾這種士兵。弗蘭克竟然也在,他沖我點了點頭。大家有的坐椅子,有的坐床,有的坐著木箱,已經圍成了一圈。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不敢相信這樣一群人會聚在一起。
中間是一個犯人,面前放了一張白紙,一支鉛筆。
“再沒有別人了吧。”那個黨衛軍看守,也就是屋主人問。費舍爾搖了頭,把門關上。
“祈禱吧,祈禱神靈降臨。”
周圍的人都開始祈禱,中間的人把手放在筆上。
犯人拿筆的手懸在紙上,過了很久沒有動靜,當我以為要失敗的時候,他的手動起來。
我感到一陣睏意,也閉上了眼。眼前的黑暗閃動了幾下,腦袋裡似乎有“卡塔”一聲輕響,黑屏開始發亮。這是我來這裡以後第一次看到異象。
在廣袤的田野上,坦克在全速前進。
這是蘇聯腹地的廣大原野,一眼望不到盡頭。這裡是白樺樹和山楂樹的故鄉,道邊點綴著勿忘草。在這片土地上,德國士兵在自己最初的勝利中深λ,再深λ。這種深λ既令人狂喜,又令人恐懼,因為一切似乎不應該這麼容易,這麼……深不可測。
一條蛇吞下一頭象。
我不知道阿爾伯特是否在這樣的隊伍中前進。只感覺到周圍的風。
“雨季就要來了,我們要趕在這之前打到莫斯科!”一個聲音在風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