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叫《科佩利婭》的芭蕾舞劇。
青年弗朗茲原本有未婚妻斯旺尼達,但他迷上了一個叫科佩利婭的美麗女孩,她總是坐在醫生家的陽臺上,安靜而神秘。他躲進醫生家,發現科佩利婭只是醫生製作出的人偶。醫生抓住弗朗茲,試圖用魔咒提取活人的生命力注入人偶,讓科佩利婭活過來。斯旺尼達假扮科佩利婭,醫生以為人偶複活,欣喜不已。但當真相揭開,那對青年戀人逃走。科佩利婭仍然只是木偶。
最後一幕的結局,是弗朗茲和斯旺尼達的婚禮熱鬧非凡,歡歌笑語。而年老的醫生獨坐家中,受到每個人的嘲笑。就是這個場景,讓我流出眼淚。
阿爾伯特沉默地陪我走出劇院。
“我是不是,選錯了劇目?”他小心問道。
“沒有,不是的。”我趕緊說,“可能我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情緒觸發點也有些……奇怪。”
“那到是,”他微笑,“你的想法是不太一樣的。有時候我會想,把你的信放在一千封信裡,我大概也會讀幾句就認出來。”
他的話讓我心中稍稍寬慰,“難道不是因為每封信前面都寫著‘阿爾伯特’嗎?”我小聲道。
他呵呵笑著,輕敲了一下我的頭。我也笑起來。原本從飯店出來後,我一直在思索如何向他坦白自己的來歷,對父親的那種說法不合適。但不忍心打破這樣愉快的氣氛,把問題又按了進去。
這一次我沒有錯過家門,及時停在離家不遠處。他就在身邊,冬天的風從我們之間擠過,帶來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幹爽的香皂味,或者洗好曬幹的衣服的味道。
在隱約的月光下,我整個人被他高大的身影罩住。
“那就,再見啦。”我說。
他沒有回答,身形巋然不動。我口幹舌燥,耳朵裡嗡嗡作響。剛一抬頭,被他的目光定住。他拉住我的手,俯過身來。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但退到了他另一條胳膊的臂彎裡,他在我額頭印下一吻。像一片雪花飄落。
心中的海面,因這片雪花而動蕩不已,我簡直有點站不穩了。但現實中,我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我移開了視線,不再和他對視。
“明天上午我有點事,中午,我來找你?”他很輕地說。
我已經站在家門口的臺階上,手握著門把手,點頭。
“進去吧,外面冷。”
客廳是黑的,我關上門,把臨街的窗簾揭開一點點,黑暗中仍能看到,他望著我家的窗戶。也許能看見我,也許不能,我們在這不確定裡對視了好一會,他轉身走遠。
“去哪玩了?”父親的聲音傳來,我這才意識到他在家。剛才我盯著窗外大概整整五分鐘,他都看見了。我頓時有些緊張,“看了,看了《科佩利婭》。”
“哦,挺不錯的。”父親心情很好地說,“歡快的愛情劇情,適合年輕人。”
希臘神話裡,皮格馬利翁愛上了自己的雕像,最終他夢想成真,雕像變成了真人。可是《科佩利婭》裡的醫生就不一樣了。
“……他想透過傷害別人來複活科佩利婭——用別人的靈魂!他真的會愛用這種方式複活的木偶嗎?而且他甚至認不出另一個女孩假扮的科佩利婭,他什麼也不懂。”睡前,我在日記本裡寫道。
第二天我做早餐時,父親笑著問我:“今天沒有什麼計劃嗎?”
“有,”我回答,“有件大衣落在米婭家,上午找她要回來。”
父親一呆。我接著笑道:“中午前阿爾伯特來找我,我要穿那件衣服。”
父親微笑,我又說:“我把中午的飯也給你做好,你餓了就熱一熱。”
“不用操心,我對付香腸還是很有一套的。”他大手一揮,踱回房間,埋首到一堆資料中去了,我很懷疑在下午我回來之前,他還能不能想起廚房裡有飯。
到米婭樓下,就聽到裡面似乎有一男一女在說話,米婭的聲音很高,聽不清說什麼,只感覺是在爭吵。男人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見,卻有一種威脅和危險的低音。
我敲門以後,裡面的聲音頓時停了。我說明來意,她沒有開門,隔著門說:“我把你衣服弄髒了。”
“髒得厲害嗎?如果只是一小塊汙漬,就直接給我吧,我拿去洗。”今天穿不成了,我到柏林後唯一的新大衣呀。
我又敲了敲門,說讓她開個門縫,把衣服遞出來得了。省得我總惦記。
“不行!……我給你送洗。髒了一塊油汙,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她聲音急促,“真不好意思,今天我這裡有客人,就不方便開門了。改天一起玩!”
我只好說“沒事”,一邊下樓一邊猜測,什麼樣的男人在她家呢,連門都不開。難道——
兩人沒穿衣服?
這個念頭冒出來,我不由得笑出聲,要是真是那樣,剛才反複敲門叫她開門縫,也真挺尷尬的。
剛到家門,父親不在,不知有什麼事出去了。家門口停著一輛車,兩個蓋世太保正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