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隱約又響起了金石相擊之聲,阿梨推窗遠望,趙北臻去世後,她移到了後罩房。
西北角佛堂的匠人們又開始了沒日沒夜的鑿刻碑文,暮秋的寒風捲起層層碎屑飛舞,一路卷過趙府青灰色的簷角,將簷鈴撞出一串細脆的的清響。
辰正時分,阿梨跪在佛堂冰涼的青磚板上,聽著正廳傳來的喧鬧聲漸漸散去,這才扶著供案慢慢起身,腕間銀鐲碰在楠木案角,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靈前的長明燈忽地晃了晃,阿梨急忙伸手去扶燈盞,指尖卻被滾燙的蠟油灼了一下,刺痛讓她瞬間清醒,靈牌上“趙氏長房嫡子趙北臻”幾個鎏金字比姨娘那裂了縫的牌位莊重氣派不知幾許。
“少夫人,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丫鬟春杏在門外輕聲提醒,阿梨應了聲,素白裙裾掃過積著薄灰的蒲團,堂前的白幡輕輕飄動。
路過西廂房時,隱約聽見裡頭傳來訓斥的聲音,“……沖喜都沒用,可見是個命硬的。你們仔細著些,別讓她靠近少爺小姐們……”
這是二夫人王氏的聲音。
阿梨垂眸加快腳步,腕間銀鐲卻不慎滑落,她正要俯身去撿,忽然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喧嘩,馬蹄聲聲打破滿庭寂靜。
“三爺回府了!”
阿梨下意識抬頭望去,正見幾個小廝正奮力抬著朱漆大門栓往兩邊撤。
秋日晨光斜斜穿過門洞,一道頎長的身影投在影壁前,那人一襲玄色披風上似凝著霜色,馬靴踏過青石板的聲響,利落得像刀鋒出鞘,男人卻在轉過迴廊時突然頓住。
不知怎地,阿梨腦中突然想起靈堂外那些僕婦私下說的渾話,“要說咱們府裡真正的煞星,還得是戰場上那個……”
阿梨恍然,原來這就是戍邊十年的趙家三郎,那個傳說中在狼群中廝殺三天三夜還能斬下敵將首級的修羅將軍。
一片海棠葉打著旋兒落到阿梨腳邊,她這才驚覺自己正站在遊廊拐角,慌忙退後兩步躬身行禮,垂首時瞥見玄色衣擺上沾著幹涸的暗紅色血漬。
“你是……“低沉的嗓音裹著塞外風雪般的寒意。
阿梨不敢抬頭,只覺得有道目光掃過自己發間的白絨花,春杏連忙矮身答道:“回三爺,這是大少夫人。”
空氣突然凝滯。
佩劍上的玉珏輕輕相撞,混著男人沉默不語的呼吸聲,阿梨死死盯著青磚縫隙裡掙紮蔓延的青苔,直到眼前出現一雙沾滿塵土的鹿皮靴。
“嫂嫂請起。”
帶著薄繭的手虛虛托住她肘間,隔著素衫仍能感受到灼人的溫度,阿梨慌忙抽手,卻見那人比她更快地撤回動作,玄色衣袖輕輕擦過她腕間紅痕,帶起一陣松針香混著血腥的氣息。
“三叔,遠道辛苦。”阿梨往陰影裡退了半步,聲音輕如薄霜,“老夫人怕是在正廳等著……”
話未說完,西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王氏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靜,“養你們這些蠢材!三爺回府怎不早報?還不快把梅塢苑收拾出來!”
趙三郎恍若未聞,男人解下披風遞給隨從,露出裡頭暗硃色箭袖武服,腰間蹀躞帶上的銀扣在秋陽下亮得灼目,阿梨見他活動間左臂動作有些滯澀,衣襟下隱約透出繃帶的輪廓。
“有勞嫂嫂引路。”
男人側身讓出半步,語氣恭敬卻不容拒絕,阿梨捏緊袖中銀鐲,慢慢轉身,發間白絹花在風中搖曳輕舞。
身後黑眸緊緊跟隨,若有似無的打量讓阿梨心有惴惴,路過荷塘時秋風乍起,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寒鴉,嚇得她踉蹌半步。
“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