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被攙著邁過火盆,鎏金鐲子撞在銅盆上發出清越的顫音,本該由新郎執手共跨的禮俗,此刻她形單影只的走過,裙擺上的金絲鸞鳥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正堂裡昏暗而靜謐,蓋頭下的阿梨如芒刺在背,攥著紅綢的手微微顫抖,跟著喜婆每一步都邁得極為謹慎,腰間禁步發出了極輕的玉碎聲。
趙老夫人頓住手中佛珠,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眼前跪著的女子,許久幹癟的嘴唇方道,“扶少夫人去祠堂添盞長明燈。”
阿梨被引往東側廊道,經過月洞門時,秋風掀起蓋頭一角,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梅花印,轉眼便消失在朱漆小門。
“那是老夫人養的墨玉。”引路婆子見阿梨停住腳步,不由開口解釋,手中燈籠映得她側臉忽明忽暗,“這是宮裡嫻妃娘娘的賞賜,平日最得老夫人歡心,日後少夫人免不得多照拂。”
與此同時,趙北川的劍鋒正劈開北狄斥候的咽喉。血霧噴濺在隨風亂舞的軍旗上,燙得他眼眶生疼。連日來的快馬加鞭讓舊傷崩裂,鎧甲內襯早已被血浸透。
當那支淬毒箭矢破空而來時,趙北川眼睜睜看著毒箭入懷,而無力躲閃,血跡斑駁中他彷彿看到了京城春日梨花滿枝頭。
“三郎!”
副將的嘶吼驚飛荒漠禿鷲,趙北川單膝跪地,箭羽在胸腔震顫的幅度,竟與千裡之外祠堂的誦經聲重合。
此刻阿梨正踮腳去夠最高處的長明燈,嫁衣廣袖滑落,露出腕間銀鐲,燈芯爆開的剎那,阿梨望著祠堂燈座上未幹的燭淚,彷彿聽見了風裡傳來的金石相擊的清脆聲響。
“此燈為大郎所供。”趙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掌按住阿梨肩頭,“一願身如琉璃盞,病痛不沾;二願命似菩提樹,枯木逢春……”阿梨如棋子般亦步亦趨,不敢亂動分毫。
洞房安置在聽雪閣,這裡是趙家歷代嫡長子成婚的地方,阿梨獨坐床沿,窗外隱約傳來細碎的鑿擊聲,聽聞西北角正在修葺佛堂。
“少夫人,該飲合巹酒了。”嬤嬤端來藥盞時,腕上翡翠鐲子磕在碗沿,發出催命般的脆響。
阿梨緊緊攥著合巹酒的銀杯,嫁衣上的孔雀翎在燭火中若隱若現,喜床垂落的青紗帳被夜風掀起一角,不經意露出半截枯瘦如朽木的手腕,濃重的藥味混合著詭異的血腥氣。
“少夫人!”喜婆催促著將阿梨向前推去。
阿梨心有惴惴地跌坐床頭,正對上趙北臻青灰色面容,男人如枯骨般的手探出輕輕搭在她手腕,凹陷的眼窩卻執拗的望向雕花窗欞外,嘴唇蠕蠕彷彿費力說著什麼,暗紅色血沫卻從嘴角爭先恐後的溢位。
喜婆尖叫著打翻了合巹酒,琥珀色液體在青磚上蜿蜒成蛇。
子時敲起梆子聲,悽切的哭喊驚起滿樹寒鴉。前院人影著著,只見漫天紙錢混著細雨飄落,竟比迎親時的彩綢還要密,身著嫁衣的阿梨被人遺忘在新房。
“大少爺……去了……”
千裡之外,趙北川正被親衛架著在荒漠中奔逃,斷裂的箭桿隨著馬蹄顛簸愈刺愈深。男人嘴角溢位的血絲,猶如懷中被血浸染的密報上那蜿蜒的北狄文字。
趙北臻終究沒能飲下沖喜的合巹酒,闔府嘩然,聽雪閣的僕婦慌亂中碰倒了喜燭,火舌四竄,阿梨慌忙後退半步,腕間銀鐲磕在紫檀木上鏗然作響,不小心撞翻了供案邊的長明燈。
琉璃盞觸地碎裂的瞬間,西北荒原上已奄奄一息的趙北川忽然睜開了眼,劇痛中竟嗅到一縷梨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