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令他不適,或者說十分不慣的,是狹窄假山內縈繞的一股淡淡香氣。這香氣並不是庭院裡名花嘉卉中傳出來的,也不是時下貴族喜好燻的瑞腦、龍涎、檀香等等香味。
雖然淺淡,卻沁人心脾。
是從人身體發膚中洇出來的清甜芬芳。
紀襄腿麻了,她不知外邊兩人怎麼還不走,也不知他們哪來的這麼多話要說!
早知如此,她一定不會選擇躲到假山裡來。若是他們不走,她總不能一直和司徒徵藏匿在此。
她悄悄換了一隻手撐著粗糙的石壁。手心有點疼,已經發紅了。
紀襄心內沮喪不已,突然想到了章序說的話。
她這個人,確實挺笨的。第一反應竟然如此愚蠢,把自己弄到了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境地。
還拖累了司徒徵。
還好司徒徵應該不會和她計較......
她一動,司徒徵立刻就察覺了。他望了眼仍在卿卿我我的一對男女,離京太久,他認不出是誰。
他拾起地上一塊尖石頭,往燈柱的柱身上飛去。
正在絮絮私語的男女聽到聲響,女人尖聲驚叫,很快便被男人捂住了嘴。女人低聲抱怨,說了幾句不該在外見面的,還是在屋裡會面安全些。男人耐心地哄了她幾句,二人掃視一圈沒察覺到有人,調笑幾句後想想在外到底過於冒險了些,攜手離去了。
司徒徵看著二人走遠,走出了假山,對著還半蹲在地的紀襄道:“人走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背對著她。
紀襄是很想快些出去的,可在裡面蹲著的時間雖然稱不上很長,但她已經腿麻了。她扶著石壁,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司徒......”
紀襄才叫出口一個姓氏,隨即而來的羞恥就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怎麼會做出如此丟人,如此愚蠢的事情?
不該飲那兩杯酒的。
“對不住,是我方才犯傻了,拖累你了,實在對不住。”
她忍著沒有哭出來,一雙清淩淩的妙目活像是養著水汪汪的黑葡萄,此刻正含著潤潤淚光。紀襄別過臉,在袖子的掩映下擦了一抹滾落出的淚珠。
司徒徵靜靜地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微微低頭,問道:“我會因為此事尋你的麻煩嗎?”
她抿著唇,聽他的聲音似乎並不帶氣惱的意味,紀襄略鬆了口氣,在他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害怕什麼?”
“我沒有害怕!”
紀襄不假思索回答後,頓了一頓,低下了頭,沒有再去看司徒徵。
她心裡隱約清楚,她有個毛病會忍不住反複琢磨別人的想法,生怕她們對自己生出不喜。可即使別人真的要對她做什麼,她也沒有辦法的。
所以,想了也沒有用處。
之前,她從來沒有細想過。是近日太後,父親,未婚夫三人的態度,令她心寒之餘,自省了一遍。
如今,她就是怕司徒徵因此厭惡她。
“嗯,”司徒徵簡單地應了一聲,聲氣比先前嚴肅了些,“別多想了。時辰不早,你該回去了。”
紀襄抬了抬眸光,見司徒徵臉上當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生氣的痕跡,行禮告退了。她還是有些不安,走了幾步後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她走遠了。
方才在他周身繚繞的淡香,還在。因著相處時間太久,彷彿已經凝成了實質。
他抬手在面頰旁一寸的地方,撚了撚。
香霧空濛,月華如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