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童不答話。
他坐著靠在對面牆壁上,動了動手腳,傳出鐵索輕微的撞擊聲,楚臥雲全當這是他的答複,繼續說:“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楚臥雲:“你是不是從小生活在浮石村?”
“……”
“回答我!”
殷童嗤笑一聲,楚臥雲道:“你老實答複,我就告訴你竹縷的訊息。”
未幾,裡頭傳出一聲:“是。”
“那七八個村民是不是死於你手?”
“是。”
楚臥雲問:“為什麼要害死手無寸鐵的凡人?”
“你明知故問。”殷童悶笑兩聲,“升米恩,鬥米仇,我一雙腿折在那幾個賤民手上,你說,我該怎麼對他們,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楚臥雲:“少年之間的矛盾,本是很好解決的,但你卻用鐮刀砍傷人在先。驚魄吟侵蝕了你的神識,你發了瘋,為了避免你繼續傷人,村民才去請了靈音寺的高僧。只不過後來……他們後來的的確確用錯了方式。”
這些是他從竹縷的記憶中讀取的資訊,但他還想聽殷童親口承認。
青年靠著牆壁不說話。楚臥雲心一狠,說出了違心的話:“但說句不好聽的,小時候的他們對你,不過是複仇罷了……”
殷童揚聲道:“那我砍了他們的四肢,挖了髒腑送回去也不過是複仇罷了,你又來管什麼閑事?還有那個蠢貨,你們一個兩個的,為什麼都來坑害我!”
楚臥雲步步緊逼:“竹縷的腿斷了,你又幹什麼去魔界求取鯨胎治好他?”
殷童沒了耐心,不答反問:“竹縷呢?”
“死了,”楚臥雲漠然道:“還魂陣拘著他的魂魄,也拘著驚魄吟。明日重新舉行儀式。”
說完,裡頭又沒了動靜。
楚臥雲本以為他會撒癔症,然而半晌過去,裡頭的人只是低頭輕笑,笑聲砸在高聳黑沉的四壁上。
“你不會以為我對他有什麼情誼吧,”殷童突然跳起來,陰森森地道:“你以為我會哭?會叫?會發狂?會恨不得抱著他同生共死?做夢!我不讓他死不過是為了他體內喋血仙巫的秘寶而已!”他走過來,一張臉貼在鐵欄的縫隙裡,與楚臥雲的臉貼得很近,表情極度扭曲,那顆酒窩從來沒有這麼深過,眼球閃爍著病態的陰光。
“順便告訴你,昨天,我憑借一己之力把驚魄吟吸取過來一部分。哈!明日我得跟他一起入陣,就算他死了,骨灰也要和我化在一起,在地底下,看到我,就想起慘死在他手上的那些同門,你說,這樣子是不是很有趣啊?”
“到了現在,你還以為那是什麼好東西。” 楚臥雲厲聲道,“那是喋血仙巫的詛咒!仙魔聯手屠了喋血仙巫全族,他們帶著惡怨的詛咒盤踞世間,驚魄吟從寄生者體內爆體而出之日,就是仙魔兩界血脈歸一消弭之時。若不是竹縷在你小時候就以自身相代,你早就爆體而亡了!你仔細想一想,竹縷能用一般的丹藥治好你的腿,為什麼鯨胎卻對他的右腿毫無助益,為什麼他這些年的身體每況愈下,為什麼淮釋大師就算犧牲他將來的仙途也不把驚魄吟取出來?”
“竹縷承受不住驚魄吟的反噬,你以為你就能受得住了?你不會還做著喋血仙巫族遺種的美夢吧?”楚臥雲赤.裸.裸地揭露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你連那是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明白竹縷是犧牲了什麼,去救一個素昧平生的白眼狼!”
“若非竹縷在那間破廟裡找到你,你的結局比現在還要慘一萬倍。”楚臥雲冷笑三聲,悲聲道,“不過現在,也說不上你們誰比誰慘了。”
殷童原本向他射出的怨毒眼神,緩緩消失,轉而演變為不加掩飾愜意,一種小孩子做了壞事被發現後的無措。緊接是茫然,雙眸失去了聚焦。
他一雙腿好像失去了知覺,重重墜下來。
楚臥雲居然産生了一股奇特的快意:“造了這麼多孽的,到底是誰啊?你大可把你的骨灰摻在他骨灰裡。可你與他的輪迴路,永遠不再交集。”
沉悶的腳步消失在走道遠處,殷童愣了半晌,後腦勺抵在黑壓壓的鐵壁上,帶血的十指瘋狂撕扯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