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離歌還在,突然有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會馬上過來。”
“好。我其實沒什麼大礙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
在詭異的氣氛下,楚臥雲感覺哪哪都不對勁,軟墊靠著卻如坐針氈,房間裡暖和得過分,燻爐裡燒的安息香聞起來都有點刺鼻。半晌,嶽夷君有點扭捏地道:“師弟,這些年,你受苦了。”
楚臥雲知道這番對話逃不掉,也在做心理建設,硬著頭皮道:“師兄別這麼說,您從前並未苛待於我。反倒是我自己任性妄為,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既然把事情說清楚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從此以後,你好好當你的掌門,我們不要再有間隙。如果師尊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能看到,定會很欣慰的。”
“你說為兄沒有苛待於你,為兄很是慚愧。謀劃你進入剔單陣之事,並非虛假。”嶽夷君道,“不過,前提是有很大把握取出聖陰丹又能保你的性命,你……相信為兄嗎?”
“師兄和離歌都這麼說,我自然信的。原來那個陣真的有此良效。保險起見,我是應該早點利用陣法把聖陰丹取出來,也免得在外頭老是受邪修和魔道的覬覦。”
“萬萬不可。”嶽夷君斷然道:“師尊能犧牲大半真元護著聖陰丹,護著你,我又怎麼能違揹他的遺願。再者,離歌說得沒錯,那陣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萬一害你性命,即使那可能性很小,小到四年前我覺得值得一試。但,如今想想,若你出了任何意外,我該怎麼向師尊的英靈交代。”
“師兄你……”
“師弟……”
“師兄!”
“師弟!!”
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沒過多久,都覺得很詭異,很肉麻,同一時間別開了眼。
後面,師兄弟倆又說了很多話,嶽夷君走之前還交代他要照顧好身體,幾句話反反複複叮囑了很多遍。楚臥雲都忍不住調侃他怎麼變得囉嗦起來,越來越像老頭子了。惹得嶽夷君怫然不悅,甩袖子走了。
楚臥雲一頭栽倒在床上,他回逍遙宗已經有一陣子了,此刻才産生一種溫馨的歸屬感。的確,與嶽夷君冰釋前嫌,芥蒂完全消除之後,他才有真正體會到回家了的感覺。
門縫慢慢開啟,湊進來一個纏著繃帶的腦袋,刁俊傑已經在門外守了老半天,攝於掌門的威嚴,等人走了才敢進來:“師尊終於醒了!”
刁俊傑繞著他左看看,右看看,小眼睛怎麼瞪還是那麼點大。楚臥雲想起他在陣前拼命搭救自己時視死如歸的氣概,再瞅他口青鼻腫的臉也覺得順眼了不少,道:“你看什麼?”
小窩瓜的窩瓜臉流露出同情:“師尊,您好像變老了。”
楚臥雲沒好氣地道:“……不會說話你可以閉嘴。”
“是真的!不信您看。”說著撩起了楚臥雲掛耳的一綹發絲。
楚臥雲放在眼前一看,眼睛瞬間直了。那縷頭發灰白灰白的,沒有什麼光澤,像是長在老頭老太太的頭皮上。他驀然慘叫,爬下床沖到銅鏡前,看到裡頭反射出來的人影,只有耳後幾片頭發白了,模樣倒沒什麼大變化,除卻臉色有點難看外,還是原來那個俊俏的仙君。又鬆了一口氣,白著一張臉回到床上。
在他心酸嶽夷君操勞過度年華逝去的時候,嶽夷君可能也在心疼他“小小”年紀白了頭發。真有夠搞笑。
楚臥雲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的,吩咐刁俊傑:“小刁,去給我弄點兒……黑芝麻、何首烏、山核桃、山萸肉之類的,還有什麼能返老還童的仙藥都給我弄來。對了對了,上次送給薄詩野妹妹的那個夤夜花,不知道離歌那裡還有沒有……”
晚間用了晚飯,楚臥雲的四肢經脈順暢,吐納呼吸沉穩,又活蹦亂跳的了,簡單收拾了一下。他屏退徒弟們,獨自一人走向“訓牢”——逍遙宗看管修真界罪犯的監牢。
逍遙宗毗鄰東海,迎鋒谷往下挖出的訓牢常年受海潮影響,走進去,撲面便是潮濕的水腥氣。不過仙門是不太會無緣無故對罪犯施加暴行的。所以此地並沒有遍地哀嚎與殘忍的血腥味道。
楚臥雲走在幽閉的通道裡,沒有一點光亮,還是感受到裡頭射出的一道尖銳的瞪視。
恢複體力後的楚臥雲耳聰目明,能輕輕鬆鬆在黑暗中視物,適應了一會兒,他就看到最深,最黑暗的一間裡頭的一個人影輪廓。
那個輪廓姿勢乖張地盤著腿,頭發髒亂,臉頰瘦削得不成樣子,腮上半個酒窩一點也看不到了,楚臥雲卻無法對他産生同情。他見過陽光開朗的殷童,狡黠陰狠的殷童,癲狂陰鷙的殷童,眼前這個死氣沉沉的殷童,倒是新鮮。
裡面傳來沙啞的一句:“聖虛前輩,你好啊。”
楚臥雲轉過身子,直面他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