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鄭牡丹挑了下嘴角,眺望著遠處:“當年白針皇後和我娘她們能從一個小山寨裡打進上京城,今日我未必就打不回去。”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天下大勢已是求穩求安,不是當年天下大亂群雄逐鹿的時候了,”裴宣偏過頭,她的眼睛被盛夏的湖水浸染,流轉過近乎露水的光澤,“牡丹。”
鄭牡丹嘴角漸漸繃成一條平直的線,她眼神銳利的朝裴宣看過來,漸漸挑起一絲嘲意:“你真是跟子書謹呆久了,說話也變得文縐縐的了。”
“亂世結束還不到二十年,百姓經不起戰禍了。”裴宣平靜的陳述事實。
“你這話應該跟子書謹說去,她步步緊逼將我逼到這個程度,不奮起反抗難道真等著她把我送上斷頭臺麼?”
鄭牡丹自上而下的凝向裴宣,竟然笑了一下:“你在欺負我好說話,還是因為知道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聽不進去人話?”
“你悲天憫人,顧念這個顧念那個,什麼時候才能想想你自己?你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她呢?她步步緊逼,現在應有盡有,你真是......”
鄭牡丹說不下去了,她搖搖頭幾乎是苦笑了一下,慢慢閉上眼:“我只有一個問題,先帝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直視裴宣的臉:“告訴我。”
她本來以為這個問題的答案要等到自己下黃泉才能得到,現在這個世上唯一能給她這個答案的人站在了她面前。
“我不覺得你會輸。”
至少在五年前的最後關頭,裴宣已經削去了子書謹的大部分羽翼將她遏制於宮廷當中。
“鄭牡丹,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良善。”裴宣躺在水草堆裡,耳畔是夏日的草叢中有悠長的蟲鳴聲,她突然自嘲般說了這麼一句。
她信任子書謹給她放權,希望她能實現自己的報複,不至於同裴萬朝在位時一樣被打壓被限制,空有一腔才華無法施展。
她是多麼禮賢下士開朗賢明,事實上她在子書謹身邊各處都悄無聲息的埋下了釘子。
在繼位之初,或者更早之前,在她發覺子書謹超乎尋常的控制慾開始。
子書謹對她是對學生,對少主,甚至是對待女兒的態度,獨獨少了對待主君的敬畏。
也許從很早開始裴宣就敏銳的意識到了她們會分道揚鑣,她們從來不在同一條道路上,但她容忍著子書謹,直到忍無可忍。
多年隱忍不發,直到最後一刻絕地反擊,她是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想過結束這一切。
她愛子書謹嗎?無疑是愛的,可子書謹希望她對她的愛超過一切,包括親情、友情、自由,帝王的權勢,超過世上的一切,她希望裴宣的生命當中只有她一個人。
這種病態的掌控欲讓裴宣像溺水的人,喘不過氣來,她不停的抓住岸上一切能夠抓住的東西,子書謹就會將她抓住的東西盡數攔腰斬斷,一次又一次,直到裴宣瀕臨絕望。
聽說南方有體積巨大的蟒,擅長用身軀絞殺人,曾有官員上書言及希望能夠上供給帝王。
裴宣當時合上摺子心想,宮裡已經有一條不需要第二條了。
子書謹之於她,正如絞殺人的巨蟒。
子書謹為她遮蔽過風雨,但也阻攔了她向上生長的陽光,讓她不見天日,她必須斬斷這條巨蟒。
這是她應做的,必要做的事。
所以她安排了刀斧手,佈置好了一切,靜靜的等待屠刀落下的時刻。
白浣清確實給她下了毒,子書謹其實沒有猜錯,但白浣清根本下不了手,白姓的女子總是心慈手軟無法做到幹脆利落,最終功虧一簣。
白浣清如此,裴宣亦是如此。
她給裴宣下了毒,卻把解藥留給了裴宣。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想要裴宣去死。
裴宣嘆了口氣,輕聲道:“因為,靈祈出現了。”
這個孩子來的多麼不合時宜,也許她早來一點子書謹和裴宣還有轉機,也許她晚來一點就會和母親一起死去無人察覺。
可她偏偏出現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