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微微一動,聲音低不可聞:「盛心?」
盛心嘴唇發抖,連一個清晰的位元組也說不出來。
盛寧放在床邊的手指動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麼,但是他沒力氣抬起手來。那些安神鎮痛的藥物麻痺了他的身體,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氣。
盛心的手指和盛寧的指尖,隔著不到三寸遠的距離。
但是這短短的距離,對兩個人來說,都漫長遙遠,絕望得彷佛一道天塹。
盛心鼓起勇氣說:「師兄……是我。」
盛寧看著盛心的面孔。
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易沖動的莽撞少年了。盛心他……現在是個沉穩而儒雅的男子。
盛寧還記得盛世塵帶他回來時候的情形,盛心一身上下全是泥汙,當然,盛世塵是不會靠近他的。盛寧把他帶到浴房裡,一點點把他全身都洗淨,拿皂膏替他洗頭發,用柔軟的棉布包住手指,替他掏耳朵。
一切完成之後,替他修理鬢邊的頭發,梳頭,紮起小辮子,剪掉過長的指甲,替他腳上打起的水泡塗藥……然後把他帶出去見人。煥然一新的孩子,彷佛年畫上的金童,只是有些瘦,臉色不太好。
盛寧給他煮了一大鍋柔軟濃香的米粥,裡面放了許多小孩子喜歡的果幹蜜餞。
初到盛家莊的孩子驚魂未定,晚上總是做噩夢,因此會控制不住身體的生理本能。盛寧把他的床單褥子換下來,揹著人去洗。
盛心臉紅紅的在一邊,替他舀水,然後把洗掉了罪證的床單晾在自己的院子裡。盛心會心虛的守在門口,怕有人會進來,會疑問為什麼要洗床單,然後就會知道他尿床。
但是,沒被人發現過,一次也沒有。
直到後來他不再做噩夢,不再失控。盛寧之後也就不必再幫他洗床單。
然後,大家都長大了,盛心學了醫術,仍然和盛寧最親近。其它人對他來說都多少有些隔膜,包括只可遠觀的、如遺珠謫仙一樣的師父盛世塵。
盛寧疲倦的閉上了眼。
長著圓圓臉龐、大大眼睛的盛心,初習醫術嘗草藥,被苦的皺起一張臉的模樣……
黑暗中聽到啜泣聲。盛心在哭。
為什麼呢……
慌亂的懇求,無奈的掙紮著……
「師兄……對不起,對不起……」盛心慢慢的跪倒,頭抵在床邊,哭泣著說:「真的……我對不起你……」
盛寧的意識漸漸又陷入昏沉,盛心不停的說著對不起,盛寧沒有力氣告訴他……其實,沒什麼的,人都會有一時糊塗的時候。那次……也不過是意外吧?
可是,用意外做理由,盛寧真的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那時候變的那麼陌生的盛心,盛寧可以聽到血汩汩的流出身體,在黑暗中彌漫的血腥氣,一瞬間粉碎了心中極寶貴的東西。
真摯的愛慕,還有完全的信賴。
這碎裂之後,是無法面對的絕望。
盛寧覺得恍惚中,那個噩夢又回來了。
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他徒勞的尋找光亮。
可是,哪裡都沒有。他找不到。
盛心聽不到盛寧的聲音,慢慢的抬起頭來。盛寧已經又陷入昏沉之中,眼角慢慢的,落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