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 定情信物
三九天, 寒山枯木,冰河凝滯,雪粒生敲窗紙, 沙沙如蠶食桑。
深窄的牢獄本就冬冷夏熱,更是有滲骨寒意, 將人活凍死也是常有的。今日不同,隔間裡生了火, 雖然還是冷,但輕易也凍不死人了。
獄吏揣著手, 將最後一批炭盆擺上, 悄悄問長官, “我看了, 都是上好的錦緞……關的都是誰啊?”
話音剛落便被狠敲了頭, “膽大包天的, 還敢動歪心思?你這條小命, 遲早得被丟去餵狗!”東京官牢裡何曾一下放進過這麼多人啊, 他諱莫如深看了四周,指尖向上抬了抬, “不該問別問,把人守好了, 雞犬昇天的機會, 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獄吏似懂非懂點了頭,瞥見個生人進來, 剛想呵斥, 眼尖看清他們東京城的廷尉正跟在來人側後半步,趕忙把嘴閉上,低眉垂首閃到一邊。同他一起的長官白他一眼, 等人走過才叱,“死小子,遲早折你手裡!”
除了生火借點暖光,沒人得到其他優待,關了三日就有人熬不住了,想使點銀子好過些,一點用不出去不說,獄吏個個耳聾眼瞎,不帶搭理人的。
越霽跪坐在監牢裡,鋃鐺入獄仍不失世家大族公子的儀容,除了衣衫有了皺痕,算不得狼狽,還手執冊書卷看。越隱同他關在一處,胸口的傷簡單包紮處理過,躺在枯草上不省人事。把傷患與他關在一處,算是敲打。
有人停留在他所待的牢房門口,好一會兒不走,越霽知道是沖自己來,清淩的目光閃爍一下,將書冊蓋在地上。
獄吏在指示下開了牢門,廷尉正又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嘩啦啦退走。
“找我麼?”越霽抬起眼皮,側目看向來人。
沈清和從暗中走出,“你現在的樣子,比我當初可好過得多。”
“所以你今天所做的一切,算是報複?”越霽笑了一聲,“小看你了。你贏了,高興嗎。”話是這麼說,也沒有落敗的失落,一切都從容得很。抬起下顎,就著火光將沈清和描摹一遍,近臣,寵臣啊。
“我的學生,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嗯?”
饒是越霽也沒想到,沈清和獨身一人來見他,問這個。
“死了吧。”他看到對面的人下頜緊繃了一下,咬緊了牙,覺得他反應有意思,“——或許也沒死。”
沈清和盯著他,“他們中有一個因你而死,你就要為他們賠命。我說到做到。”
話音剛落,本就安靜的牢房更是落針可聞。聽到這樣的秘聞,所有人不禁屏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越霽瞳孔微微收縮,他抬頭盯著站在牢獄外,一步都沒進來的青年,好像很不願意和裡面的人同流合汙似的,一點交際都不情願。
“要我的命,為了幾個……”他輕皺了眉毛,很不理解似的,“學生?你學生不少吧,什麼都問不出來,甚至算不上你的門生。”
這麼說,等同認了這事有他的手筆,沈清和腦子裡一下閃過很多,臉色已經冷得嚇人。
“陛下,外頭有人請見。”遙光垮著臉色進來,很不爽的樣子。
蕭元政正負手在案上寫給四處的詔令,聞言頓了筆。
這三日堪稱是風起雲湧,昭桓帝在東京將大小幾個世家的重要角色扣下,以謀反逼宮的名頭。誰敢輕舉妄動?槍打出頭鳥,是也是一封請罪告饒的奏疏,一封討保宥罪的書信都沒見著,就僵持著,也是被這一棋敲得心慌,又不信皇帝真會將這麼多望族權貴株連。
世家在等,東京也在等,誰會是這出頭鳥?
遙光咬了下唇,“是……越家的,越連橫。”
越連橫,越家曾經的家主,把持越家數十載,過去一言九鼎的人物。將越家交給了孫子後就退居,已經好久好久沒聽到他訊息了。
上一代的人再怎麼威風厲害,遙光也不會太熟悉。現在如此吞吞吐吐,就是因為他知道,當初陛下順利上位,除了西北軍徵戰之功,還因得了這位老組長的鼎力相助。
昭桓帝將筆擱下,信紙上墨跡還未幹透,他直接疊起作了廢。
“請越老先生進來吧。”
遙光不情不願下去。退了就退幹淨點,現在出來了,真是叫人煩。
“陛下。”
越連橫拄著一根樸素的木杖進來,規規矩矩的參拜,鶴發叢生,眉間有憂色,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老人。
越連橫年事已高,又有皇恩,不用這樣卑躬屈膝,但今日誰都清楚他緣何如此,蕭元政沒說什麼,將他扶起來,一邊明知故問:“老先生怎麼千裡迢迢,到東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