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熒惑守心
沈清和出了門就上車拐去另一條街巷, 在一座宅院前停下。
長吏早就等候多時,見車駕來臨,立即出來相迎。
雖然沈清和從前在京都置過産, 但這不是其中的任何一處。
“沈公子,聽說您這幾天就要回來, 公公早就吩咐我們打掃,正能入住了。”長吏見他穿的單薄, 使了個眼色叫人去取鬥篷。
沒錯,外邊不甚起眼, 確是座實打實的皇家別院, 隨著升遷詔書一起撥下來的。這種特殊的賞賜, 絕對出自昭桓帝的私人手筆, 也算照拂到他回京都後‘無地可去’的處境了。
沈清和自嘲笑笑。
“院中桂樹開的正好, 從前陛下叫我們摘了做過茶酒, 今年也照舊封了幾壇, 要是公子喜歡, 我叫底下人啟了來。”說話的長吏垂眉低目,應該是宮裡出身。
這座空置許久的別院孤身前來了個新主人, 又暗中得了提點,長吏即刻將別院上下都料理幹淨, 拿出了對待聖駕般的精神。
他從前跟隨那位, 見過的達官顯貴不少,五品的中書舍人也萬不至於如此上心。但這裡是什麼地方, 在此之前可只伺候過一個人, 突然來了新主,到底該拿出什麼態度還不是用腳趾都能想通!
“好啊。”
果然一進院中就步步生香,果然栽了不少桂樹, 沈清和點頭,“我路上有事耽擱,勞煩。”
長吏:“大人客氣。”
皇家別院,內裡小橋流水,園林造景,還在樹下紮了個鞦韆。沈清和是見過蕭元政寢宮瓏璋臺的,那真是能簡則簡,想不到別院倒是大相徑庭的雅緻精巧。他腿一抬坐在了鞦韆上,難道內宮是工作,別院才是生活。
胡亂想著,心神不免又落在內宮裡。在京都,他唯一較為熟識,能隨意說話的人,竟然是至尊之位上的人主,說來也是好笑,既然這樣——
沈清和轉頭問長吏:“若現在陛下不忙,我可否進宮去謝恩?”
長吏話音戛然而止,他擰眉思索一陣,“這……今日休沐,若公子進宮,陛下定然歡欣。”
那便入宮去,沈清和換了赤紅色的官服,高大的銅鏡映照出模糊身形,沈清和端著架子,凝視著鏡中自己。
倒還真有三分官樣。
從武直門進去,內宮紅牆黑瓦,簷角巍峨,與他記憶裡的樣子分毫不差。
“沈大人?”
聲音尖細的公公小跑過來,身後跟了頂漆色肩輿,沈清和看著他一樂:“元寶?”
元寶笑了一聲,上上下下將人打量一遍:“是,多年不見大人,我都不敢認了。”
沈清和:“公公也升職了啊。”
元寶揮揮手,“我只管盡心侍奉陛下,算不了什麼。大人在外功績斐然,我在這兒向您道喜。”
他藏不住的喜氣洋洋,沈清和順著他的話頭上了肩輿,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談天。多年不見,當年的元寶小公公也穩重許多,但好不容易遇上舊相識的人,還是忍不住什麼話都往外抖落。
沈清和手肘支在扶把上,覺得這麼久的時間過去,又好像什麼也沒變過。
宮裡缺少鮮活的氣息,連枝頭上的鳥飛過這裡都吝惜它的叫聲。
興許他和昭桓帝也是如此,君臣知己,不曾變過。沈清和想到這處,心情又明亮起來,蓬勃有力的心跳,抵過了長長宮道的幽深與寂靜。
肩輿一路到含章殿,偌大宮室前紅紫青夾雜的官袍,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沈清和訝異:“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元寶啐了一口,低聲說:“這些權奸,又要以身逼得陛下就範了,最好是全都跪死在殿前,省的礙了陛下的眼!”他難得這麼刻薄說話,肩輿上的黑發青年眯起眼。
當年陛下為他闖開了雲中魏氏的門,朝中非議和雪片一樣來,叫當今天子還要低下身段安撫。
“這次不管是什麼,他們想都別想了。”
他收回視線,淹沒官袍群眾的中年男人卻正好在此刻看過來。他驚愕地瞪著遠處坐在小轎路過的赤色身影,恍恍惚惚不敢確認——
那是……沈清和?
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