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竟還活著。沈清和垂頭扶額,越家,越霽,新升起的恨意鏤刻在他心上,恐怕十年半載都消不掉了。
這事兒沒完!
他垂眼想著事,神色有些陰鬱,遙光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胳膊,這一下倒給床上人拍了個歪倒。
“喂!”沈清和捂著自己胳膊叫。
遙光沒想到他竟成了個脆皮殼子,手僵在半空,悻悻地收回來摸摸後腦,“不好意思,忘了你還傷著。”
沈清和醒來的訊息一下傳遍,幾個憂心的學生都趕了過來,圍著他說話。等到蕭元政踏入房門時當下一靜,學生們別說面聖,就是連皇帝的衣角都沒見過,此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禮數該如何都不知道。
蕭元政抬手免了他們的禮,他看向被眾人捧在中間,噓寒問暖的沈清和。
“可好些了?”
沈清和撐著身體坐起來,抿唇笑了一下,“託陛下的福,精神不錯。”他看眾人如此嚴肅,沒忍住說了句俏皮話緩和氣氛:“明明只過了幾日,怎麼都變天了,穿單衣還有些冷……莫不是老天知道我差點冤死,都要為我六月飛霜呢。”
“冷?”遙光愣了一下,他裡衣外只穿了件絲麻的外袍,饒是這樣還覺得不爽利,怎麼會冷呢!
內室突然沉靜下。
沈清和心中一咯噔,也猜到什麼,自己閉了嘴。
“你們先出去吧。”
隔了許久,蕭元政才沉聲開口。
所有人沉默地出了房門,連方才咧著嘴的遙光也一言不發,出了門才往廊柱上揮了一拳。
“該死的!”
他面色不好,確切說在場沒一人臉色好的,若不是陛下親來,他們就是使盡渾身解數,也難解救。向來都知道世家大族的厲害,可這樣毫無還手之力的領教,還是叫他們心中不甘怨怒。
“我高容只要在世,就與他們不共戴天。”
高容本就性子冷,現在說出的話都要結上冰碴。
“老師說過,希望我們的火焰,能夠照亮到大雍的每一寸土地,我們的技術,蔭蔽大雍每一個流離失所的人。”
說話的是這次雲中郡展銷會的銷冠崔雲,她是書院裡進到內院的第一批女學生,為人處世事事信奉沈清和,在書院時候就是滿口老師老師,對他最是尊敬,這次匆忙地被安排回蒼州,也是她最先發覺不對。
“若是連老師都無法庇佑,那談何蔭蔽天下人。”
有學子紛紛應聲,他們有的是土生土長的丘泉郡人,有的是附近州郡歸籍到丘泉的,但都受清北書院的照拂,沈郡守於他們是恩師,是尊長。
他們都不算知道那些勢族蹂踐人的厲害,只知道老師在這裡受了磋磨,血氣方剛的一腔怒火燃到一處,從前只知吃飽穿暖,埋頭學技術的少年人,所有人抬起眼,頭一回明晰地看清前行方向上,那攔路的巨物。
“這條路,老師一個人走總是容易受傷。從今以後,有我來保護他。”
“還有我!”
“算我一個!”
清北的學生一個個表忠心,聽得遙光都覺得好笑,但他也只是扯了下唇,沒笑出聲。
沈清和在丘泉郡三年有餘,有眼睛的都看得出的嘔心瀝血,如今清北的學生說出再自不量力的話,他想的只有,不愧是他教出的學生。
他這人,也值得這麼多人赴湯蹈火。
外室多麼群情激奮,屋內安靜的就只有二人的呼吸聲。
屋外嘈雜,蕭元政將本用作通風的窗合上,順帶將漫天的聒噪蟬鳴擋在外面。又見沈清和伶仃一人坐在床帳裡,攥著被角往身上搭,順手解下披著的外袍。在他身上恰好合身的衣袍,圍戴在沈清和身上像個布罩子,嚴實圍了一圈還綽綽有餘得很。
厚實挺括的外袍,浮著一層柔軟的香,肖似含章殿香爐裡常焚的味道,勾起了沈清和一些深遠的回憶。其上附帶的體溫計卻有些灼人了,沈清和上身時就被燙了一下。當今天子的衣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沾染上龍氣,還真能叫人升起股暖意,比冷冰冰的薄被好使。
沈清和本有些受寵若驚,但實在是舒服,昭桓帝本人送出手的,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捂得更緊了點,全身團在一處,像只黑色的大粽子。
“沒想到陛下親自來了,恕臣抱病,沒法起身來迎。”
“我們之間,不必說這些。”昭桓帝眉目沉靜,替他鬆了鬆扣得過緊的衣襟,“別時是初雪,現在已經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