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不太平,千萬人顛沛流離,浪跡萍蹤。燕臨越,鄱會祁,太杞常,江陵柳,雲中魏,五姓世家如蛛網般盤根錯節,難以撼動。在這亂世,想要什麼,便能看到什麼,若只是平流進取…不是自誇,臣七老八十也未必不能坐至公卿。但是陛下,我這個人,最討厭麻煩,也最不怕麻煩。”
蕭元政撫觸他發絲的力度不減。
沈清和側過頭,定定看著君王俊美無儔的容顏。
“我若要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眼前就只能看到一片深淵了。”
被輕彈了額頭,沈清和迷茫地捂住被指尖彈過的地方,方才的認真嚴肅瞬間被擊潰。
“朕有個弟弟。”
沈清和疑惑話題怎麼跳得這麼快,二則他聽過平襄小郡王的名號,還是第一日來含章殿當值,晉昌公公特意交代過,是提都不許提的人物。
驚訝歸驚訝,他還是安安靜靜地聽故事。
“他叫蕭元禾,若是活著,也應該和你一般大了。”蕭元政柔和地望向他。
沈清和突然福至心靈,那莫名其妙降臨在他頭上的餡餅,終於要被好好拆解說明。再這樣安靜祥和催人慾睡的環境裡,他也不再以臣自稱。
“他和我,很像嗎?”
“像,又不像。”
“他是一炬火,大雍太冷了,他很快便熄滅了。”年輕帝王垂下眼睫,沈清和第一次在這張端和平靜的臉上見到了被稱為憂鬱的情緒。
“所以,朕不希望你再熄滅。”
“大雍的皇宮,是一座不宜任何鳥雀停駐的地方,朕不希望他成為一座金色的樊籠。”
“陛下,我家鄉有句話,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您的想念會傳達到他的身邊。”沈清和將手覆在了昭桓帝的手背上。
“而且我也不想當炬火,我要當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當他們的絆腳石,砸他們的通天梯!”
赤子之心,不可奈何!
年輕帝王嘆了口氣。
“朕封你為丘泉郡守,丘泉郡地處西北,那裡是疾苦之地,生活不如京都怡人。但正因艱苦,也沒有被過多勢力糅合,且有我的舊部,可以看顧你一二。再賜你尚方劍,若遇危急,可先斬後奏。”
此刻他們不像君臣,倒真像個哥哥對弟弟臨行前的囑託。
“此去一別,也是對你的歷練,我不在你身邊,凡事小心,保重身體。”
沈清和心道,翻來覆去講這些,像個父親第一次送小孩去外地上學似的,連皇帝也免不了俗!不過昭桓帝只比他大三歲,比這具身體也只大了十歲,不該叫父親,改叫哥哥才更貼切。他不論出國,還是在大城市漂,都沒有人這樣悉心的交代過。
真好啊。
“陛下,離別是為了下一次重逢。”沈清和甩脫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起身拱手,認真和這位大雍的帝王道別。
昭桓帝的笑依舊寬厚有溫度,微微頷首:“會再見的。”
晉昌早就在瓏璋臺前備好了頂小轎。
昭桓帝不便相送,便登上瓏璋臺的暖閣,負手而立,遙遙望著轎簾輕輕垂下,兩個內監抬著轎子搖搖晃晃,直出宮門。
一方天地化作清白。
是京都的初雪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