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還在一邊跪著,直一身白毛汗,這是他能聽的嗎!
顫巍巍抬起半個腦袋,被陛下輕掃一眼,得了首肯,連忙逃也似地跑了。
小梅園裡就剩下他們二人。
“你怪朕先前無故黜免的了你,不聽你的辯解,覺得朕太獨斷專行,所以不高興,是這樣嗎?”
其實這話是有點好笑的,就像小孩和大人耍脾氣,因為太過懸殊,根本不會記掛在心上。遑論他們君臣間,本就是君貴臣輕,他就是一萬個不滿意,一萬個不高興,對昭桓帝來說也不足一顧。
之於他,上次的面談是難以跨越的齟齬,之於昭桓帝,每天經手的雜事就如過江之鯽,不過是每日千百道敕令中的一道,哪裡需要在乎哪個五品小官心裡有疙瘩,無非是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冷著。
坦言重提舊事,無非是目下無塵,偶爾向下一瞥,發現隨意之舉竟讓你一陣驚濤駭浪,兵荒馬亂,下一句便要高高在上說:
何須至此呢。
就和沒來由的厚待一樣,火燒得越旺,薪柴便燃得越快,沈清和一直在暗中謹慎地窺度,在這個期限之前,他必須掙到自己能穩住腳跟的依仗。
沈清和心中越冷,面具就戴的越穩。
“陛下這麼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臣沒有怨懟過。”
“說謊。”
這誰能說真話!誰敢不說謊!
沈清和在心裡抓狂,他就算是怪了,那又能怎樣?叫皇帝和他道歉認錯嗎,他沈清和幾斤幾兩,自己心裡還是有點數的,怎麼回答都是錯,這不是要活活將人逼上梁山嗎!
“是朕錯了。”
沈清和一愣,真的……道歉?
他回應得很謹慎,“陛下怎麼會錯。”
“我知道你在災民營中奔波辛苦,空歡喜的滋味不好受,該好好賞賜你,再掰開和你細細地說明其中緣由。朕犯了自大的毛病,覺得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便強加在你頭上,實在是不該的。”
沈清和麵皮繃著。
他一邊在神遊,一國之君在和他道歉,幻夢一樣不真實。理智的另一邊又想,和他說這些是圖的什麼?皇帝怎麼會向臣子軟話,若日後發難清算,是不是會先殺他滅口……一時紛雜的想法魚貫竄出,要在腦中爆炸開。
不過無論如何,他的鬱氣已經消減大半。
沈清和選擇避過這個話題,挑了隻漂亮的小香瓜,往井邊上一磕,那熟得不能在熟的香瓜被碰開,便發出清脆的迸裂之響,從裡往外分成了兩半,果香四溢,清新宜人。
皇帝遞的臺階,不能不收,也不能莽著全收。無數人物傳上得出的真理。
“陛下要吃瓜嗎?”
他將稍大的半邊捧到昭桓帝眼前。
昭桓帝垂眸看那嫩黃的香瓜沒動,下一刻伸手,將兩邊的瓜都接到自己手中。他掌心寬大,一手能掌住整隻,空出的另一隻手將裝滿瓜果的水鬥提了起來。
“天氣冷,貪涼不好。你喜歡吃甜,讓晉昌拿到膳房切了小塊裹白糖,更好入口些。”
皇帝親自提的果子,沈清和又受寵若驚,便聽昭桓帝垂首問他:“你吃過煮梅嗎?加了冰糖,再做成梅子露,我在西北時,小孩都愛吃這個。”
被清淺的眼瞳看著,沈清和詭異有種被寵愛的錯覺。他謹慎地搖搖頭:“沒吃過,聽起來很好吃。”
昭桓帝溫和笑了:“膳房裡有跟我從西北來的老庖,叫他給你做一盞,嘗個鮮。”
兩人間氣氛像回到了昨日之前。
沈清和最後吃到了白糖果切,元寶公公似乎嚇壞了,不知道躲哪裡去,直到散值了也沒見著人影。
青袍少年在宮道上走著,迎面被一個內監撞了一下,撞得很刻意。抬頭時是一張能淹沒在人群裡的臉,這小內監突然將什麼東西塞進他懷裡,頭深深低下,匆匆便走。
給他的?
沈清和茫然地往懷裡一摸,摸出段潔白的絹紙,掃了一眼,參照從前的電視劇,拿了這樣密函的人,下面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自從被黑車拉走過一次,沈清和就謹慎多了,上下值只上自家車馬。
他在車裡將那截薄紙展開,上頭雋秀的小字寫道:
“已有朝臣彈劾你在賑濟災民時擅權、怪力亂神、壞法亂紀之類,門下省已盡數壓下駁回。”
“與祁氏之齟齬,不必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