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事宜迫在眉睫,沈清和領了旨便直出宮門,乘著大內的馬車,往城外十裡處暫置的災民營去。
……
情況比他想得還要糟,說是災民營,卻不過是處臨時搭建的棚屋,幾根竹棍和茅草就支撐起一塊能納人的容身之地,遠看去像是密密麻麻的蜂巢,一個堆疊著一個的人形——算不得人形,就是堆薄薄的皮骨蜷伏在一起。
有幾個面色灰敗,躺在一邊昏厥著聲息漸弱的人,被巾布捂住口鼻的官兵盯著,只等人嚥了最後一氣,就用席子裹了扔出去。
沈清和三兩步跳下車,他想過定是不容樂觀,但沒料到如此慘烈,走近了能聞到空氣裡彌散著股腐敗的惡臭味道,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東西發出的氣味,胃袋幾欲翻湧,被他強行壓下。
“職司何在?”他大步上前,衣袍因他快步走動被風鼓得烈烈作響,官兵見沈清和一身青色官袍,猜是上頭下派的理事官員,連忙叫了師爺來。
沈清和將這批災民的情況人數問了個大概,那記錄的師爺一五一十作答,“……共計一萬三千六百餘人。”
豐州是人口大州,左右不會少於小數十萬人,就算只有一半人成了災民,這一半人中又只有小半逃向富庶的北邊京都,也不會只剩下的一萬多人。
其他人去哪兒了,所有人都心裡有個數。
師爺又道:“昨日後晌與夜裡又死了不少,現在該只剩下一萬兩千多人了。”
“怎麼會這麼快?”沈清和麵色緊繃,要走到災民營中去,被師爺著急忙慌地攔了一下,“大人,還是拿布巾遮著點口鼻,那邊癘氣重。”
沈清和接過師爺遞來的白巾擋住下半張臉,淡淡苦澀的艾汁氣味散在鼻尖,是個簡易版的口罩。
逃荒的人原本都是幹些體力活的,如今卻都成了一把骨頭,衣不蔽體,腳上結了層密密厚厚的痂,混沌地躺在地上。還有小半有力氣走路的,來回踉蹌奔波照顧自己親眷骨肉。
地上躺倒成一片的災民對沈清和的到來已經沒有半點反應,睜著雙眼睛呆呆地盯著草棚頂看,粗黑的指間還緊緊地攥著把枯黃的草根,嘴邊還留著半截。
“不是鬧了饑荒,為什麼他們的肚子都鼓這麼大。”沈清和指著幾個手腕腳腕細弱得能一把折斷的小孩,肚皮是詭異的膨大,像只圓鼓鼓的皮球。
師爺瞥一眼說:“他們是吃了觀音土才這樣。”
“觀音土?”
“便是掘食地裡的白泥,這東西無法克化,就只能滯留腹中,是故吃了便不知饑飽,每年若有災荒,則饑死者與腹部腫脹死者各半。”
師爺見沈清和麵色有異,知道這京都中的公子自然是沒見過這些,又道:“能有觀音土吃還是好的,聽說這群人一路北上,最後沿途連這白土都被掘得找不著了。”
一路走沈清和的心便越沉,這些災民不叫也不鬧,像是已經成了遊魂,就無聲地在地上躺著。沈清和試圖叫他們,這些人沒有半點反應。
一團死氣。
師爺:“大人不必再找他們問話,該問的我們都問了,人已經是半痴,再多的也說不出來了。”
碳水是一個人最基礎的生存需求,吃不到碳水,腦子就無法運轉,長此以往,人就廢了。
沈清和果斷原路返回。
“賑災糧什麼時候到?”
師爺:“已經在路上了,從常平倉裡運出來,馬上便能到。”
“你去叫人把這些還有力氣走動的災民都集中起來,這裡的災民來自昌州大大小小數百十個村鎮,多少是有認識的,叫他們參與統籌分發,能盡可能避免哄搶,避免遺漏。陛下既然命我主事,這些兵卒也要聽我調動,叫他們別在一邊幹站著,雖然這些災民看著虛弱得不行,但垂死反撲破釜沉舟最是致命,把局面給穩住了,千萬不能發生踩踏。等會兒太醫院精醫和跌打藥也回來,需要一批人手來按需分發,也交給你。”
沈清和一條一條下達命令。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若是再有新屍體,不要隨便埋了,將屍體都焚燒了。”
“焚了?”師爺大驚。
沈清和:“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