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波裡斯目睹了意外的事件。
「殺了他!」
「這個家夥,該殺!」
一群人正在把一個人團團圍住,邊咒罵邊用石頭扔它。盡管沒有人拿著刀槍之類的東西,但還是有人使用三股叉或鐮刀。幸好沒有向那人紮下去,大部分的人只是用拳打腳踢或爛蘋果發洩著自己的憤怒。
「竟敢到這裡來胡作非為!」
「應該把這個家夥交給國王處置!」
「呸,你這個家夥,別把平民百姓拉下水,我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波裡斯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被團團圍住,雙手抱著頭的那人是個看上去大約六十多歲的老人家。究竟犯了什麼罪,要受到這般折磨和虐待?
最好別參與其事。畢竟自己也不是什麼清白正直的人了,對別人的不幸不聞不問會怎麼樣?出手相助又會怎麼樣呢?波裡斯考慮著。
忍受著捱打遭罵的老人噌地坐了起來,含混不清地念叨著什麼。突然大喊了一聲。圍觀的人們都大吃一驚。可是除了最後一句話,波裡斯什麼也沒聽進去,因為那幾句話的內容十分新鮮。
「……你們已經不配再稱之為人了!現在快點殺了我,馬上!我不會再為你們這些可憐的人而鬥爭了!」
人們憤怒的拳打腳踢再一次淹沒了他,老人沒有再說什麼,蜷著身子倒了下去。在叫喊和漫罵聲中,波裡斯看著這一切,痛苦地連連後退。
人們沒有要那老人的命,撒了一通氣之後罵罵咧咧地散去了。
等到人們都走光了,波裡斯走過去瞧了瞧老人,覺得他剛才吼出的那段話很熟悉,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那個一直留在自己心中的人也說過相似的話嗎?
「……」
波裡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老人抬起頭卻不看對方的臉,但他一副絲毫不在乎的樣子。
「到底怎麼了……呵,竟然還有人在嘲笑我……咳!都去死吧,這個荒謬的世界……」
波裡斯低聲問道:「這麼說,您是共和國的擁護者嗎?」
老人的目光冷不丁轉向波裡斯,他這才發現老人的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老人將目光停住在波裡斯的下巴處,悲傷地說:「你是誰?聽聲音還像個孩子,樣子卻像個大人。現在來問我這種問題,為什麼?你是不是要把我交給國王那個混蛋,讓他殺我的頭?」
如果不能將生死置之度外,決不會罵出國王是個混蛋這樣的話來。波裡斯仍舊站在原地問他:「您為什麼支援要共和國?奇瓦契司共和國的下場,您難道不知道嗎?」
「那……那就是你不懂了……」
老人慢慢的起身坐正姿勢,那雙模糊的眼睛投注在虛渺中,以比較真切的聲音說道:
「奇瓦契司不是共和國,那個國家的平民哪個可以參與選舉投票?只有領主有權力選拔選侯,選侯再立統領。只有少數幾個人為了擴張自己的勢力,拚命的尋求合作夥伴,然後再散佈各式各樣的政治見解,産生出許多政治派別……一旦掌握了政權,只要勢力不被打倒,就能終身保住統領的地位,代代承襲下來的領主的莊園,從那裡産生的半承襲的選侯……不夠徹底的共和國就是這樣可怕,骯髒。我們安諾瑪瑞共和國為了避免我剛才所說的那些現象,想盡辦法維護全民投票制,可是就連一次也……反倒為了抵擋貴族們的卡爾地卡攻略,我們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化為泡影。卡爾地卡攻防陣……為了抵禦新國王軍隊的總攻熬過來的三天三夜……對這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不,就是死了也不會忘記。沒有人甘願行屍走肉,像豬狗一樣的生活啊?你以為只有戰俘才是奴隸?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全部都是奴隸,除了那些貴族!」
波裡斯被老人說得目瞪口呆,他還不太理解。全民投票選舉代表難道就那麼重要嗎?還有,實行了民主,平民難道就真能與領主或貴族平等了嗎?所謂平民和貴族的差距,不是生來就有的,歸根究底,不就在於金錢和權利的有與否嗎?參與投票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如果沒有錢,權,一切都無從談起。
「真的就只有這些嗎?那麼多人流血犧牲,難道僅僅是為了爭取自己投票選舉的權利嗎?」
波裡斯的質問恰恰給老人注入了一股力量,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強而有力。
「經全民投票産生的代表……得不到人民的支援就會垮臺的。任期是被定好了的,在任期內就要實施可以爭取人民信任的政治。如果不鞠躬盡瘁,人民就有權利廢除他。那麼,人民擁戴的政治是什麼?那就是制定正確的法規,對所有人都適用的一部法律。如果得以公正地實施,那就是萬民歸向的政治。」
波裡斯搖搖頭反駁道:「如果法的制定出現錯誤了呢?不,如果國王領導有方,那些所謂的法律法規還要它做什麼?再說,誰也不能保障那麼多平民百姓都能做到想法一樣,人民也並不一定都是善良的,他們也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例如販賣兒童,搶奪別人的財物……如果指望的是這些人,還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他說出的這些話都是血的教訓。在他經歷過的所有人和事當中,根本就沒有不講條件的善意,除了少數幾個人,大部分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只要有機會,就會露出其本來的醜惡面目。
「真正壞到骨子裡的人到底還是少數……任何需要決策的事情只要帶入公眾的領域,人們就會對社會正義關注起來。即使那些惡貫滿盈的人也不希望生活在惡人統治的國家裡。不一定每個人都正確,正確的意見超過半數就可以了,投票的結果會指明正確的方向。如果有渠道,人民渴盼正義的熱望就得以傳播,所謂的渠道就是權利。無論是平民還是貧民都有權選舉或被選舉,人們支援這樣的制度,擁護這樣的制度,這才是共和國。反對共和國的只有那些已經得權又得勢的貴族,廢除邪惡統治者的權利應該是屬於人民的。」
波裡斯退一步說道:
「如果是我,寧願正義只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多數派一旦達成協議齊心協力的話,那將更加可怕。可以廢除邪惡的權利,好,那麼為了爭取和維護這個權力死去的人和愛他們的人,拿什麼補償他們?在這個世界上,許多東西是無法用價值來衡量的,用這些東西換回來的幸福,我不贊賞。更何況,人們更加註重的是自己的利益,為了自己的利益會不擇手段。人不能拿生命作無畏的犧牲。」
老人背上了眼睛,靜靜地說:「看樣子你是個不稱職的貴族。」
這句話蘭吉艾也曾對他說過。波裡斯沒有回答。
「共和國雖然讓很多人流血犧牲,但也讓他們變得更加人性化。就因為要成為真正的人,才會流血。當你蛻變成真正的人的那一瞬間,即使死去也了無遺憾了。未曾擁有的就不會失去,對於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還會有什麼顧慮呢?」
這些話語自己過去聽說過的,怎會如此似曾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