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有一水榭。浮窗大敞,一輪圓月落在水面,瑩瑩如玉。四處幽靜,夏蟲清明。幾叢翠竹探入窗內。
裴文德走近,蕭喚雲坐在一側自酌自飲。
“尚宮大人。”
蕭喚雲指了指對面的位子,親自斟酒:“坐。”
裴文德接過酒杯,只靜靜看了一眼。
“哪一杯是有毒的?”
蕭喚雲眼中驚詫一瞬而過,繼而淡然:“你說什麼呢。”
“陰陽壺還有個名字。”裴文德指尖碰了碰那杯沿:“……叫鴛鴦壺。我爹曾被先帝逼過,飲酒以明志。”
“不識鴛鴦是怨央。蕭尚宮,你有什麼必須置我於死地的理由嗎?”
蕭喚雲只是轉著那紅心丹珠:“裴大人,你那玉,有什麼講究嗎?”
裴文德從懷裡掏出那白玉鸞鳥。
“原本有講究的,相偕一生之約。”他柔柔笑著,“可現在也算是沒有了。因為有個人願意陪我一起等這個約定。”
蕭喚雲眼中恍惚。
——裴某並未見過蕭尚宮,可為何有種熟悉之感?
——為何他那時救走的偏就是皇上,而不是你?
——尚宮大人,你沒事吧。
——我要舉發,禦前統領裴文德與尚宮局尚宮蕭喚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哀家早就後悔了,不然不會把那玉佩還你。
裴文德輕扣桌面:“忠心這種東西,本就不是一杯毒酒就能明志的。是你信不過我,還是太後?”
“我不知道。”蕭喚雲如實道:“我只信皇上,我說過為了他我會拉攏一切。但是你,”她抬頭問道:“你來京城,一定不是巧合吧。”
“是。”裴文德眸中清明:“我來京城,實則只為我裴家洗雪冤名。我懷有輔佐明君之志,願效仿屈子管仲。不過……還有些私心,從見他第一面起,就生了根。”
“他見我第二面,便一句話將我的恩怨解了去。後來我才發覺楊先生說的對,他也有不得已。是你要我看清他的真心,我便照做了。”
“一見傾心真的有麼?”蕭喚雲緩聲問道:“裴文德,我嫉妒你,便也懷疑你,怕你傷害他,更怕你離開他。”
“有。”裴文德端起酒杯。“你若不信,我便飲酒明志。”
“也好。”蕭喚雲給自己斟上酒,與他輕輕一碰。
一杯酒盡,落下淚來。
“阿照他……很喜歡你嗎?”
“是。”
“你呢?”
裴文德嘴唇微動,卻沒有說話。
蕭喚雲遠遠看著有人影繞過禦花園來,起身走到窗前一擋。
“他對錢寧對江彬,無情,無意,有貪,有欲。而他對你,有情,有意,有貪,有欲,只是那情意太重了,甚至可以把他的貪欲壓下去。”蕭喚雲已經看得到朱厚照憤怒的臉龐,她最後笑道:“或許他曾經對我還有情意,今夜過後,他對我,便是無情,無意,無貪,也無欲了。”
那門被大力推開,一陣冷風卷席,衣衫隨風一擺。
朱厚照一眼看到那陰陽壺,還有裴文德面前空著的酒杯。
他發覺母後在刻意拖延時間時,就已經暗暗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