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後的夜晚,屋子裡彌漫著夜來香的香氣,風從陽臺上吹進來,客廳裡一盞老舊的吊燈幽幽地亮著,燈光下祁老師光著腳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睛看著搶走自己拖鞋的不速之客。
從小到大,渾身上下都充滿薄情種和霸道總裁氣質的張柏舟居然在和他討論真愛——這個從古至今在藝術界永不過時的主題。從小一起穿開襠褲,玩泥巴的,曾經放出豪言要開成人電影公司,娶二十個老婆的小男孩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真愛至上主義者。
祁涼覺得現在的情況近乎詭異了,驚悚程度不亞於教導主任在辦公室唱韓國女團的歌,可能後者觀賞度還要更好一點。
忍不了,他用腳丫子踢了踢慷慨激昂發表愛情宣言的張少爺,
“你是不是最近看了很多書?”他遲疑地問道
“對啊,怎麼了?”
“名字是不是都是霸道總裁愛上我之類的?”
張少爺從小讀莎士比亞,十歲讀完四大悲劇,中學時期讀羅貫中、曹雪芹、吳敬梓,再後來棄文學理,最後讀了商學院,文學素養大不如前,但讀物也頂多是從《哈姆雷特》轉換成《貨幣戰爭》,閱讀層次尚未豐富到涉及網路小言的程度。因此乍一聽到祁涼的問題,很是愣了一會兒。
“這是什麼書?名字怎麼這麼直白?”
祁涼放下心來,伸手夾了最後一個湯包塞到嘴裡。
真好吃,唇齒留香,想起張少爺每天都可以盡享山珍海味,不禁有些憤懣地瞥了他一眼。
“沒什麼,你沒讀過就好。”祁涼擺擺手,好奇地問道:“我看你這和包辦婚姻抗爭的決心很強烈,是已經找到真愛了?”
張少爺十分鄙夷地看著他一眼:“讀過書沒有?有沒有文化?那麼容易找到的能是真愛嗎?”
從小睡前讀物是《七龍珠》的祁老師無話可說,“合著您這真愛的種子還沒來得及萌芽。”
他這隔岸觀火看好戲的態度著實讓人生氣,張少爺大半夜寄人籬下,不好發作,只好惆悵地點了只煙,“你說,我要怎麼才能找到真愛?我能接觸到的女人不是公司職員,就是聯姻物件,要不然就是一心想上位的網紅嫩模。”
祁老師沒有憂他人之憂的優秀情操,他想了一想,
“非誠勿擾試一試?”
張少爺這才意識到自己找錯傾訴物件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了祁涼一眼,冷哼一聲,轉身走向臥室,順帶鎖了房門。
祁老師一時嘴賤的結果是,在自己的屋子裡只能睡沙發。
好在窗戶開著,陽臺上不斷有風進來,客廳裡也不算熱,他把沙發上的舊報紙,半年前研讀的教師指導書,在小區超市抽獎得到的陶瓷擺件一一挪開,騰出一個勉強夠躺下的位置,腿架在沙發扶手上,面朝著天花板躺下了。
夜色漸深,房間裡傳來張少爺均勻有節奏的鼾聲,祁涼躺在沙發上,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
他睡不著,又不具備輾轉反側的客觀條件,只好對著天花板發呆。
這一晚上的事情走馬燈一般在腦子裡浮現,到最後,他想起張少爺那句,
“來這人世走一遭,總得找到個真心喜歡的人,嘗一嘗愛情是個什麼滋味吧。”
這話放在網路小言裡都不夠合格,太肉麻。
這一個月來,十幾歲的學生和他爭吵愛情的自由,從小一起長大的張少爺和他強調愛情的無瑕,他自以為和許白璧獨一無二的友情也突然就被上升成了愛情。
祁涼從來都覺得這兩個字過於玄妙,被古今中外的藝術家們不斷上升,又在近現代無數愛情小說中泛濫起來。
愛情是怦然心動。
祁涼缺乏一見鐘情的體驗,更不知道怦然心動是種什麼感覺,但是今晚,腎上腺素激增下催生的愉悅感,確實讓他心髒跳動加快了很長一段時間。
書上說,感情有理智所不能理解的理由。
他最後是看著和許白璧的聊天頁面沉沉睡去的。
一大清早,鬧鐘開始歇斯裡底地響起來,祁涼統共沒睡幾個小時,憑著條件反射按掉了鬧鐘。沒兩分鐘,門鈴又開始響了,簡直如同接力賽一般,片刻不讓人安寧。
祁涼迷迷糊糊中還記得家裡有個可以使喚的人,啞著嗓子喊了一句
“張柏舟,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