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江依真的時候，我家剛搬到了城市。江水從遙遠的故鄉流淌而來，清澈無瑕，帶著清香的空氣如洗濯過一般，直到繞過這座小城周圍的古城牆和精緻小山，就像放大的家鄉小村，卻流進光影浮華。
那時候它還叫小溪。這裡是中游瞻前顧後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我看著江水，想不起溪水的樣子。在這裡，我用沐浴露在沐浴間洗澡，而不是站在馬路邊用水沖。在這裡，我看不到自己在桶底中央，卻會有命運邊緣的感觸。燕子離開了屋簷下的泥巢，不在白雲之上安設新家，只將蹤跡留在幽暗的深空裡……
什麼時候憂傷開始滲入我的快樂？是懷念遠去的快樂童年嗎？
兒童是善惡的萌芽，是同情和無情、好奇與恐懼還未分化的混沌：幼兒們都喜歡玩拯救青蛙遊戲，就是先把青蛙打暈，再用傳說的三根青草加上咒語般的童謠救活。
小學的時候，我是孩子王，帶著上半村的小夥伴們。每次呼喚一起玩，都會有興高采烈的響應。只有一次，最親密的小夥伴說要做作業，然後我告訴他小行星將要撞地球了，還做什麼作業？於是一同開心的玩。
曾經為解救青蛙而興奮。我們從勸說直到強行奪取，而那些釣青蛙喂雞的孩子則沉默不語。
聽說我救受傷小鳥，有位年輕人一下子送來十幾只受傷未死的麻雀。裝滿了所有抽屜，鳥鳴聲此起彼伏。每當死了一隻，我就把它送還給那人，結果用光了家裡的結晶粉和紗布，也沒能救活一隻。就像我過去養過的所有雛鳥。
一個春天的早晨，那是在高中第二學期。我躲在小區外田野裡安靜的桑樹林裡看書的時候，煩惱成績，用樹枝打了一隻灰色澤蛙。只一下，它的後腿就猛地蹬了一下，伸長著抽搐，大嘴巴裡舌頭也吐了出來。一瞬間我就後悔了，它的前途兇多吉少。童年便離我而去。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了玩而傷害生命。看到生命的離去，為何會悲哀？
期盼著夏日的到來，是想要忘記這個春天的內疚。
從小，父親在家總是板著臉，生氣的時候更是臉色鐵青。他在家裡的時候，我們小孩子都非常壓抑，不敢直視。開學後，我們就跟著他一個人在學校住。在父親在責問姐姐的時候，我會忐忑地說：“叔叔，這樣做不對，我不會這樣的……”
有事出門前，父親總是交代學習，而我也是壓住自己內心的喜悅，直到他走遠才開始瘋玩。這壓抑也讓我更願意進入大自然的世界。在快樂和痛苦之間還有廣闊的隱秘世界。
父親經常提起當地13歲上大學神童，說我跟他比差距還很大。我記得那人名字，後來他卻像消失了。
小學到初中，最後一次考試總是第一，直到高中。
但理想一直都在。獎勵的錢被我夾在書本裡，怕丟又還了。小學有一次考試後，父親嚴肅地問我：你知道自己考了多少？我很緊張，不敢說。停了幾秒，他才說：語數都是第一。我呆住了，卻感到很大的委屈。
但同時父親偏心我，我卻耿耿於懷而不敢說。初二還要幫我洗腳，卻沒注意到我的難堪。受同學啟發，我終於第一次了一句：“人啊！”就鐵青著臉走開了。後來母親說他很傷心，為此自己忐忑不安起來。以前，我想象離家出走，他會很悔恨自己的粗暴獨斷，然後又覺得他很可憐，內心酸楚起來。
小的時候，晚上被父母竊竊耳語吵醒，裝睡的時間漫長而難熬。但有一次開學前，深夜在燈光下醒來，看見父親正坐在地上。母親讓我去勸。可我還是跟他們同床而睡的孩子啊。我很困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哭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童年的調皮善玩，隱含著度日如年的忐忑不安，是天真面對現實的恐慌。
原來瘋玩和熱愛為了遺忘童年的沉重。夜的陪伴，是靜靜的體驗，將可接觸的一切刻入記憶，無聲無息地融入生命。童年的記憶是刻意遺忘的痕跡。
我渴望靠近，但面對愛情的時候，總有點猶豫。沒有走到一起，或許就不用擔心了……也許，現在已是最好或最不壞）的結果。
也許……
一個人應該控制自己，要麼設計限制自己。如果這也做不到，是多麼可憐和不負責任。
我的成長，就是對他從恐懼走向同情。他有豐富的情感，卻在命運的提線下，甚至沒有抓住過自己。當他失去了一個又一個親人的時候，我寧願把這當作他忘記孤獨的方式。
人性顯示了無法左右的命運。因為懼怕和壓抑而變得敏感，而大自然的豐富多彩，在遠處吸引我去逃離。這種敏銳和理想，是否應該感謝父親呢？如果壓抑讓人覺醒，嚴厲還是無情嗎？這讓我諒解了他，也第一次對自己設想的好壞産生了懷疑。如果有了孩子，我應該給他幸福沉醉還是痛苦清醒的童年？甚至不惜重複錯誤嗎？
父子之間無法相互批評。那是自我否定。批評的前提是不如自己，而這是培養的結果……
記憶原來也是美好的。每次父親回家，總能從黑色公文包裡變出幾個蘋果。我和蕭雯還會搶著聞包裡留下來的香味。美好的東西都像是事先藏好的。我的夢是還未實現的未來，一定是被收藏在最隱秘的地方。
父親總喜歡吃我覺得不好的鹹菜，母親總不喜歡吃我覺得好的菜。這些都讓我感動，雖然很不習慣。
蕭雯在我高中的時候，總送好吃的。這讓我期待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別人。在我告訴她秘密的時候，她總會把雙手握拳放頭上，說自己現在成為保險箱了！只有孩子才理解孩子。
蕭雯的風鈴，讓我第一次聽見如此美妙的聲音。
母親是父親的影子，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總是活在操勞和擔憂裡。有時候似乎忘了我們。我覺得她不幸福，不想長成父親，卻發現越刻意避免重複，就越成為自己的記憶和開端，就像在掙脫影子。我為這種傾向感到憂慮。
男孩源於父親，不管是崇拜還是反對。兒子總是像又不像父親，就這樣一代代似乎在延續，就像影子。
故事又要重新開始了，而我也開始嚮往著自由和完美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