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姨娘回到房裡, 怒氣未平。她向來瞧不起甄氏生的那個嫡小姐,不過是由甄氏肚子裡出來的,平白冠上嫡女的名頭, 而她的朱絳婷即便受盡萬般寵愛, 也是庶女。更何況,那朱絳顏不過是個瞎子,憑什麼動手打她的孩兒!
餘姨娘越想越氣,想到朱絳顏難免想到她定下的那門親事。杜府無論家産還是底蘊是幾個都比不上慕容家一個, 也不知那慕容家是怎麼看上的那個小蹄子!
想到此處,餘姨娘眼珠一轉, 覺得換成是她,決計不會讓自家寶貝兒子娶一個盲女。若讓她見上慕容家主與主母一面,說不準人家還會厭棄朱絳顏,不給她過門。
餘姨娘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盼不得立馬就動身去慕容府當說客,說得那慕容夫人覺得讓朱絳顏進門簡直髒了自家門檻才好!
她在琢磨朱絳顏的親事, 朱垣則在琢磨另一件事。
朱絳顏下山時候被歹人擄去,的確是他的授意。
這兩年來不論是他的母親還是妹妹,都在信中同他講朱絳顏的不對, 今次他回家來, 朱絳婷聽說之後給他去信一封,說朱絳顏將她推入水中,險些溺死,可朱盛元卻並未懲治朱絳顏, 於是叮囑弟弟定要為自己出口惡氣。朱垣便想了個法子,用銀兩買通幾個山賊,藉著朱絳顏跟隨甄氏上山禮佛,趁機將她擄去,好生糟蹋一番,如此再將她放回來,朱絳顏便從此後都抬不起頭做人,那聽說家底甚好的慕容家也萬不會要她做兒媳,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好謀劃。
可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那幾個山賊居然沒將朱絳顏擄走。
朱垣回府之前,還特地找那幾個山賊確認過。他們拍著胸脯保證已經將朱家二小姐劫持過來,還給他看綁在屋裡的女子。當時朱垣急著回府佈置後續,看見屋裡確實綁著個頭戴麻套的女子,身上穿的與朱絳顏一般無二,便沒摘了頭套仔細看,將酬勞給了山賊,叮囑一番,便回府去了。沒想到,劫走的那個居然不是朱絳顏?
朱垣覺得他是被那些個山賊坑了一筆,登時火冒三丈,尋個藉口從餘姨娘房裡出來,藉著夜色掩護連夜出府,上山去找那山賊。
再說餘姨娘這邊,她思來想去,若不借著朱絳顏被歹人綁走的傳言做些什麼,簡直浪費這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於是她囑咐丫鬟給自己好生打扮,喚家丁駕了輛馬車過來,趕去慕容府求見慕容夫人。
一路上餘姨娘都在想說辭,等到見著慕容夫人,還未開口,便先落下一行淚來。
“本不欲如此晚還打擾夫人,可事關重大,不得不來叨擾,望夫人體諒!”說著,餘姨娘盈盈一拜。
慕容夫人扶起她,心下奇怪。她與這朱府姨娘素來沒有什麼來往,不知這麼晚她來找自己做什麼。她並未往朱絳顏身上想,因為朱絳顏有什麼事,也理應是甄氏這位朱家主母來找她,怎麼也落不到餘姨娘頭上。
心裡這樣想,但慕容夫人也不是什麼古板不講情面之人,便將餘姨娘扶起來,和緩說道:“莫要哭,有什麼事慢慢說。”說著,囑咐丫鬟給餘姨娘奉茶。
餘姨娘抹著眼淚,似模似樣地抽噎幾聲,見胃口吊得足了,便從座椅上站起來,假意要跪到慕容夫人面前,悲聲道:“夫人有所不知,是我們府裡下人大意,今早嫡小姐陪同我姐姐上山禮佛,半道上竟被賊人給劫了去,如今還不知道是何種情況,怕是,怕是……”她又哽咽兩聲,繼續說道:“妾私心想著,慕容府與我家嫡小姐有婚約,此事是萬萬瞞不得慕容家的!故而連夜趕過來,同夫人說明此事。夫人放心,此時二姐兒已經平安回來,她想來是不曾出什麼事的!”
若是換做普通大戶人家,這未來兒媳早上被賊人給劫走,現在回來,該發生什麼也都發生過了,餘姨娘還特地把這事給拎出來說,嘴上說著不會出事,生怕慕容夫人不會朝朱絳顏清白上想,換個人家,哪裡敢再要這樣一個兒媳婦,怕是此時便會動了退婚的念頭。
可慕容府不同,慕容府上上下下沒一個是人,全是容與為娶朱絳顏而準備出來的,怎會因為餘姨娘這一席話,便膽大包天擅自決定退婚?
慕容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很快便掩下去,扶起餘姨娘,藹聲道:“這……這事頗為棘手,我還得同夫君商量。不若你先回去,待我夫君回來,我自會同他商議。”
“啊?”餘姨娘怎麼也沒想到慕容夫人是這般回答。在她的腦袋裡,即便慕容夫人沒有當場退婚,也應是盛怒,不該如此平靜。她怕慕容夫人猶豫下去會生什麼變數,於是一咬牙,道:“慕容夫人,我們老爺同慕容老爺交好,出了這等事,是不該瞞著你們的!今日府中下人親眼見到我家二姐兒被幾個陌生男子劫走,若慕容府想再考慮這樁婚事,我們自知理虧,也不會生出怨憤!可妾還有句話想講,我們二姐兒雖然目盲,但為人良善,望夫人再好好考慮!”
說罷,見慕容夫人臉上還有為難,餘姨娘便朝身邊的生煙使眼色。生煙便是素來怨恨朱絳顏,還在廚房為難驚蟄的那個丫鬟,收到餘姨娘示意,嘴角浮現一抹譏誚,連忙上前說道:“姨娘,你怎的還維護二小姐!奴婢親眼所見,今夜二小姐回府時,分明是鬢發跟衣衫都有些淩亂,您與大少爺趕過去看望她,二小姐還惱羞成怒,打了大少爺一巴掌!她這樣對您,您為何卻……”
生煙恰到好處頓了一頓,餘姨娘便連忙斥責道:“住口!她畢竟是我家嫡小姐,你莫要生事端!”說罷,懇切地望著慕容夫人:“夫人莫要聽這丫頭胡言亂語!我們二姐兒回來時候好得很,沒有出什麼事的!”
她們在這一唱一和上演一出大戲,倒是為難了慕容夫人。慕容夫人用衣袖摁去額角的汗,對上兩雙灼灼盯著自己的眼,心不在焉地笑笑,道:“我知道了,我定會同老爺商議,你們快些回去吧,外頭天黑,夜路不安全。”
餘姨娘見慕容夫人是鐵了心今晚不做決定,知道多說反倒會被懷疑,便扶著生煙站起來,朝慕容夫人盈盈一拜:“妾今夜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望夫人好好考慮,莫要對我們二姐兒生出嫌隙!”
慕容夫人點頭,送她們出府,總算送走了餘姨娘,才長長鬆口氣,快步往容與的明德院走去。
容與正在房裡練字,慕容夫人跪在他面前,將餘姨娘所說之話無一字遺漏地稟告給他。容與扔掉筆,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哦?她說,劫了誰?”
“君上。”慕容夫人深知眼前這位的可怕,跪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恭敬說道:“那餘姨娘說帝姬被賊人劫走,入夜後才衣衫淩亂地回來。君上,這人存心過來生事,其心可誅!”
容與走過去,扶起慕容夫人,淡淡道:“你做的很好。”他眯著眼看著慕容夫人:“他們不過是想借此事讓我斷絕迎娶顏兒的念頭,可惜,空打了一副好算盤。他們既然敢如此說,不怕慕容府去查,必定是今日有人的確想擄走顏兒。”
慕容夫人畢恭畢敬地垂著頭,道:“朱府的庶子朱垣今早抵達元江城,早上還去過一趟淨嚴寺。”
容與臉上掛了一絲淡笑,走出去。
慕容夫人長舒一口氣,她知道浮玉山那位帝姬對容與來說有所不同,餘姨娘特意來汙那位帝姬的清白,她轉述時候生怕方才說錯了什麼惹得這位不高興,見他笑起來更是感到一陣心驚肉跳。此時容與出門,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她才鬆口氣,將今夜平白所受的這番驚嚇全都算到餘姨娘頭上。
且說餘姨娘回府路上,坐在馬車上越想越不甘心,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慕容夫人的反應如此平淡。要換做是她,就算那朱絳顏再美又如何,娶個盲兒當兒媳婦就已經心生不滿,更何況還出了這檔子事,是決計不會讓她進門的。
餘姨娘心中惱火,回府之後想找朱垣商議,沒想到朱垣不再府裡,一問,才知道朱垣是在她之前出府去的。她心裡奇怪,也不好說什麼。朱垣這兩年都不在她身邊,她補償還來不及,怎會抱怨朱垣半夜私自出府?
於是餘姨娘吩咐生煙去告訴廚房,準備點夜宵等朱垣回來吃,便睡下了,其他事等明日再說。
而朱垣此時已至城外的一座荒山上,正準備找那幾個山賊興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