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發生的事,說道起來其實也並不複雜。
大水淹沒元江城,沖垮不知多少房屋。朱珍兆被淹沒到水底,起起伏伏,拼死抓住一塊浮板時,看見有一隻仙氣繚繞的青龜背起堂流,往元江城最高的霧駝山那處遊。
在朱珍兆幼時朱宣教過她鳧水,加上她命大,在大水中保住了性命。看見青龜背起堂流之後,她拼命朝青龜那處遊,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她運氣好,青龜那時身上還帶著點天雷劈過的傷,揹著堂流遊得搖搖晃晃,被朱珍兆給追上。朱珍兆一把抓住堂流的腳,不管什麼大浪拍過來都沒鬆手。元緒性子溫吞慈悲,看她求生欲如此強烈,也就當結下善緣,沒甩掉她。
元緒把堂流跟朱珍兆背上霧駝山,化成人形想要揹著堂流上山,沒想到朱珍兆下來第一句話的便是:“我是他的主子,他簽過賣身契給我家,是我的人,你是誰?想帶著他跑?”
當時堂流因為體內天劫暗傷未愈,被大水沖撞幾番,舊傷複發暈了過去,看樣子一時半刻醒不過來,沒聽到朱珍兆這話,朱珍兆也是仗著堂流沒醒才敢如此孤注一擲編出個莫須有的賣身契,她已經沒了家,再不是以前那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所以她需要有個依靠,先前她就懷疑堂流是修道之人,有些不為人知的法力,見到青龜變為少女更加篤定他們並非凡人,如今她唯有抓緊堂流才不至於無依無靠,至於堂流醒來之後當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
元緒被她這話嚇了一跳,她在弄丟堂流後算出來堂流是去凡間度情劫,但她不知道堂流的情劫是誰,甫一聽見朱珍兆說堂流是他的人便有些措手不及。
朱珍兆看她有些慌亂,心裡更有把握,冷笑一聲,道:“我爹爹看他可憐收留他,他卻不願救我家上上下下數十口人,他欠我太多,若不是我拼死抓住他,你是不是就要偷偷帶他離開此地?”
朱珍兆咄咄逼人,元緒從沒被人如此逼問過,有片刻的語塞,不過很快就小小地吸口氣,抬頭望著朱珍兆說道:“我並非要甩掉你,你跟堂流的事,等堂流醒來再談可好?眼下仍下著大雨,我們先去山上廟裡躲雨吧!”
元緒的模樣跟聲音都柔軟溫順,看起來沒什麼攻擊力,望著朱珍兆的眼神也十分真誠。朱珍兆身上的衣裳早就濕透,穿著渾身難受,聞言,想了想,便同意先跟他們上山去。
那時候山上還沒有淨嚴寺,有的只是一座破舊的小廟,沒什麼人來供奉,香火日漸凋零,久而久之廟裡就變得滿是塵土。
元緒到廟裡後先收拾出一塊幹淨的地方,將堂流放上去,並起兩指搭在他手腕上察看他體內的暗傷。朱珍兆坐在小廟另外一邊,抱著膝蓋看著他們。
沒看多久,朱珍兆的肚子便咕咕作響。元緒朝她看過去,朱珍兆抱著腿可憐巴巴道:“我餓了。”
元緒想了想,下面都是水,她一個凡人且是女子也去不了什麼地方,便笑道:“我去摘些果子,你幫我看著堂流可好?”
朱珍兆點頭,走到堂流身邊坐下來。
等到元緒出去找食物後,朱珍兆站起來,到小廟後面走了走。
待到她回來,發現堂流已經醒來,元緒也採了一堆野果子回來,見她踏進小廟,都轉頭瞧向她。
朱珍兆拿不準元緒究竟有沒有跟堂流複述過她的話,只得尷尬朝他們笑了一笑,走過去拿果子吃。她拿的時候,堂流臉上並沒有什麼異色,倒是蒼白得很也虛得很,垂著眼看著元緒給他搭脈的手。朱珍兆也朝元緒的手望過去,心裡咯噔一聲。
她覺著,元緒的手很漂亮,而堂流看著元緒的眼神,也未免太過專注了些。
其實這時候堂流是不記得元緒的,他望著元緒的手是因為省得抬頭,嫌累。但朱珍兆不知道,她拿著果子走到小廟另一邊坐下,心事重重地將果子咬一口。
半夜時候,朱珍兆翻了個身,從睡夢中驚醒,藉著朦朦朧朧的月色,看見堂流坐在小廟門口,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白霧,像是在夜色中發著光。
朱珍兆想,他確實是仙人,可他們不願意告訴她,為何不告訴,怕是不願意帶著個凡人拖累自己。
憑什麼連堂流這種窮小子都能是神仙?朱珍兆翻過身,心想。論家世學識,她哪點比不上堂流,憑什麼他能是神仙,而自己就只能是個短命且弱小的凡人?
可她也做不成神仙,她不知道該如何成仙。
朱珍兆仰躺著看著簷角結網的蜘蛛,想了半宿的心事。
她覺得,她要想個辦法。
為照顧堂流跟朱珍兆,元緒一直很忙碌,時不時便要出門給他們弄些食物跟飲水。就在某一日元緒出門之後,朱珍兆去小廟後面散步,被草叢裡冒出的一個漢子捂住嘴拖進樹林裡,將要行不軌之事時,堂流聽見動靜趕過來,從那男人手中救下朱珍兆。
朱珍兆像是嚇得不輕,垂著頭哭,一直不肯說話。堂流把她帶回小廟裡後,朱珍兆也是縮在角落裡抱著膝蓋發抖。
堂流嘆口氣,看她並沒有傷到,才閉上眼繼續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