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年前。
盛夏時節, 炎陽炙地,蟬喘雷幹。
自魔族撕開秘境邊界,降禍世間,橫行於九州, 禦獸作惡、戕害生靈,轉眼已有十年。百姓苦不堪言,談魔色變。無奈, 時無英雄,仙道未興, 僅憑幾個散修的力量, 全然無法撼動魔族這股龐然而霸道的勢力。人類除了忍氣吞聲之外, 便別無他法了。
雪上加霜的是,這邊人禍未消,那頭天災又至。今年入夏以來, 九州旱魃為虐, 雨師退藏, 連續兩月滴雨未落, 土地龜裂、枯木垂死,河道幹涸。更是風幹物早, 山火頻發。
弁州的野郊有座宅邸喚作林家莊。三日前的深夜,便是被一場自燃的大火, 連人帶宅地燒了個底朝天。林家上下三十多口人無一倖免,淪作亡魂,連條狗都沒逃出來。
好在, 林家的主人在建宅時,遣人挖了一條寬敞的“護院河”。水中無魚,而是插滿了堅硬鋒利、長短不一的鐵條,不論水性多好的賊人,只要下水,都會被紮得滿身窟窿。唯有一條長長的鐵索橋可供出入。
就是因為這一道屏障,附近的山林方沒有被殃及池魚。
大火過後三日,這座鐵索橋雖說沒有被燒斷,也已經微微變形,精鐵絞成的護欄上凝積了厚厚的火灰。若是湊上去吹口氣,便會嗆得人滿鼻子灰、咳上半天。
每當微風吹來,鐵索橋便咯吱咯吱地晃動起來,聲音刺耳,著實讓人膽戰心驚,懷疑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斷成兩截。
一個少年叼著根草,蜷著腿側坐在橋欄上,另一隻靴子蹬住了對策的鐵索。
看模樣,這少年至多也就十五六歲,身姿修長利落,一襲打了幾個補丁的窄袖布衣,被他穿出了十二分的英氣。再觀其相貌,年紀尚輕,稚氣猶存,卻生得極其俊美,眼角唇峰均往尖處收,豔色如刀。
這條鐵索橋就這麼寬,他長腿一伸,就那麼跋扈地踩住對面,擺明瞭要攔路。要麼鑽過他□□,要麼將人推下去,否則,還真的沒有法子過。
三個流浪兒,便是被生生地攔在了橋外,沒法進入院中。
不過,說是流浪“兒”也不太恰當——除了衣衫上的補丁種類多些、頭發油些,這三人的年紀,看起來比這少年還要大上一兩歲。三人合圍,頗有壓迫之意。
“溫若流,少給臉不要臉了!”
“沒錯!林家莊又不是你的,裡面的東西見者有份、來者瓜分,你憑什麼全佔了?!”
……
溫若流嗤笑一聲。
時下大旱,魔族人又四處縱獸捕獵,渴死、餓死、或是直接被吃掉的人,數量倍增,孤兒、流浪兒自然也多了起來。
人們自身難保,哪有那麼多奢侈的善心分給他們,沿街乞討也無濟於事。
很自然地,既然從活人手裡討不到錢,他們就會將主意打到死人的身上。
比方說,有些流浪兒成群結隊,時常會去有魔獸出沒的官道邊上搜尋,還真的時不時能找到橫死的商賈、乃至是商隊的屍身。魔族殺人多半不圖財,故而,這些被吃了一半的屍首上,往往能搜刮到不少錢財。
至於晦氣不晦氣……連飯都沒得吃的時候,哪有時間思考那麼多。
還有一種,便是林家莊這樣的情況。商賈之家多有地庫,即使地面的東西燒完了,地庫裡的則未必。這場駭人的山火燒足幾日,方圓數裡的人只要不瞎,應該都能看見它的火光。
這三人連夜趕至,哪想到會被同一座城中見過的人捷足先登,自然不忿。
“識相點就快些讓開,我們進去後,還能分你點吃的,不然可別管我們不客氣。”
溫若流支著下頜,訝然道:“啊?你們想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
而就在這時,長索橋忽然震了起來,自林家莊的莊門,奔出了一個七八歲、滿臉黑灰、拖著兩條鼻涕的小童,高舉著一個果子,蹬蹬蹬地竄上了鐵橋,邊跑邊開心地嚷道:“哥哥!哥哥!裡面真的有吃的!”
勁風拋來,一個果子砸到了溫若流的心口,被他接住了。小童見到果子進貢到了他手上,目的達成,喜滋滋地溜走了。
三個流浪少年眼都瞪直了,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唾沫,眼珠隨著那顆果子轉。為首的少年終是忍不住,低聲罵道:“小野種!”
溫若流剛啃了一口果子,聞言眯眼道:“你再說一次。”
流浪少年道:“說就說,小野種!你還真以為自己懂點旁門左道的妖術就了不起了?就比別人高貴了?一個連爹媽也不知道是誰的大野種,現在還帶了個小……”
話沒說完,他的心口就被人踹了一腳。可這一腳下去,卻似有一股透明的氣流順著他的胸骨貫入四肢百骸。一瞬之間,如閃電貫體,爆裂的苦楚撐得這流浪少年渾身驚顫,冷汗直冒,往後直退數米,痛叫著滾落在地。
另外的兩個少年早就聽聞這姓溫的小子懂點“妖法”,不用兵器,仍能弄得別人痛不欲生,此前沒親眼見過。眼下目睹了同伴的教訓,慌忙撂下了幾句狠話,拽起同伴,逃之夭夭。